第十章(第3/3页)

宣代云发髻散乱,眼中含泪地喘着气,顺手就给他狠狠一耳光。

年亮富捂着左脸,苦笑道,「太太,你这脾气……得了,我刚才说错话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只是太太,你也想一想,你这样激烈的性格,有什么好处呢?我是你的丈夫,不能得你的喜欢,那是我没本事。你的亲弟弟,你这样坚定的要和他生分。还有一个张妈,素日我看她对你很尽心,你不高兴了,骂她一顿,现在她在她那小房间里,日日夜夜地哭呢。这样众叛亲离,难道你还不觉悟吗?太太,我只真心为着你好,才说这些话。你要是不愿意听,我以后也就不说了。」

宣代云大闹一场,浑身的力气,仿佛抽空了一般,对着这样无耻的人,连举起手来,再打两个耳光的心思都没有了。

坐在椅上,只管沉默着。她刚才哭得很厉害,然后一起来,仿佛不想让丈夫看见自己这不值钱的泪一般,就遏然而止了。

眼眶一阵一阵的,发着酸酸的热,而没有泪再流出。然而,这种没有眼泪的心酸,才是真的心酸到了极点。

年亮富还在她身边团团转着,殷切地慰问说,「太太,你到底怎么个主意?依我说,你还是见一见。你毕竟,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你说是不是?」

宣代云似听不见他说话,坐着发愣。

愣了许久,她才说,「你帮我,把张妈叫过来。」

年亮富奇道,「张妈?不是叫怀风吗?」

宣代云冷冷说,「让你叫,你就叫。」

年亮富唯恐她又要发作,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叫。」

便真的去了。

不一会,年亮富就带着张妈到了宣代云的屋子里。

张妈这几日忧思烦恼,双眼红肿,憔悴许多,头上多出许多白发来,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到了屋里,叫了一声「小姐」,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宣代云看她这模样,也是一阵难过。

宣代云招手叫她到身边来,幽幽地说,「我前两天,和你说的那些事,你想明白了吗?」

张妈一手抹着眼泪,悲悲切切地说,「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小少爷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喜欢……这里头,没有一点道理。只有不要脸的戏子才做这勾当,小少爷,他是读过书的人呀。小姐的这些话,我不能信。一定有什么委屈了他的地方。可是,小姐不肯见小少爷,又不让我见小少爷,我这心里……就像在熬油一样的熬……」

宣代云叹了一口气问,「就连你,也觉得我是太无情了?」

张妈说,「我知道什么无情不无情的?我只是想,太太就生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误会,总要面对面说清楚。小少爷就算一时做了糊涂事,他是失了父母的人,小姐你这做姐姐的不教导他,还有谁教导他?你这样丢开手,他就太可怜了。我的小少爷,我可怜的小少爷……」

她又哭起来,半白半灰的一头乱发,不断颤抖,脸上都是眼泪,就直接用脏脏的袖子擦。

宣代云连叹了几口气,把腋下一条雪白的手绢摘下来,递给她擦眼泪。

年亮富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宣代云的态度,似乎有所软化,心里欣喜若狂,又不敢莽撞,凑上一点,小心翼翼地问,「太太,怀风还在外头站着,不如,我叫他进来?」

眼含期待地看着宣代云。

宣代云沉吟着,把头摇了摇。

年亮富满怀的期望,顿时沉甸甸地坠下去,脸颊上的肥肉痛苦地一扭。

宣代云轻轻说,「我的心情,也要平复平复。你叫他下午两点钟,吃过了饭,再到我这儿来吧。」

此言一出,年亮富像中了一个大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跑到小院外头,找到他亲爱的小舅子,大声报喜说,「怀风!好消息!你姐姐叫你下午两点钟,吃过了饭,到里面去见她!哎哎,可费了我老大的劲,唾沫都用了两大杯。这一次,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宣怀风乍然得听如此的好消息,惊喜之下,反怔了好一会,眼睛里的神色,慢慢生动起来,忙向年亮富道谢。

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听宣代云如今的态度。

年亮富叹气说,「为了给你说好话,我可没少挨骂。她说我不是人呢。不过呢,好歹我们是夫妻,夫为妻纲,她算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其实,既然她嫁到了年家,就是年家的人,何苦去管宣家的事?我看白总长,待人还是很厚道的。如今这社会,开放得实在厉害,也不止你一二人。」

宣怀风脸红耳赤,心底又有憧憬欣喜地火焰,在小小地跃动。

姐姐总算肯和自己见面,虽不能说金石已开,但毕竟有所进展。

他和白雪岚的结合,最畏惧的,就是没有至亲的祝福。

如果可以圆满解决,那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年亮富经历这么多曲折,终于可以和小舅子和颜悦色地谈一谈,岂有不抓紧机会的?为自己表了一番功,年亮富就试探着问,「怀风,最近海关整顿,你都知道吧?」

宣怀风早和白雪岚商量过对年亮富的处置,当然也料想着年亮富会来找自己讨情,关于这个,白雪岚和他是早谈好了应对的方法的。

所以年亮富一试探,宣怀风就已经明白了,沉吟着说,「我知道这整顿的事。姐夫那边一些问题,我大体上是了解的,已经和总长提了。」

年亮富紧张地问,「白总长怎么个意见?」宣怀风在年亮富肩上,轻轻拍了拍,说,「姐夫明天,去见一见总长吧。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他会抽空和你见一见的。」

年亮富再要往下问,宣怀风就不肯再多嘴了。

他只盼着下午两点到来,去见他姐姐。

因为已经得到见面的允许,也不用在院墙外呆站了,听差便请宣怀风到小内厅里用饭,年亮富为了巴结这有势力的小舅子,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好菜,送上一壶好酒,年亮富亲自把盏相陪。

宣怀风心心念念想的,只有等一下姐弟见面的事,如何和姐姐解释,如何向姐姐表白自己的心迹,哪有半点食欲。

被年亮富再三催着,是随便吃了两口菜,就放了筷子,酒更是一口不肯饮。

等着分针一格格过去,总算等到差不多两点,宣怀风仿佛去见大总统似的,把衣服好好整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跨进宣代云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