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眼看这场拔河终于要过终点,那青年终于要把一切事都了断,三司令却忽然横生枝节,白老爷子觉得心脏一阵梗疼,又觉恼火,张口要说话,竟只能发出一阵嘶嘶气声,这才发现嗓子干渴疼痛得厉害。

白老爷子喘了两口气,才发出声音来,呵斥说,「老三,你别犯浑!把枪给他,今天总是要死一个的。」

三司令闻言,转过身来对着老爷子,憋了片刻,仿佛憋炸了,对父亲怒吼起来,「死他娘的!一个是我亲儿子,一个是我干儿子,谁也不能死!一个也不许死!」

白老爷子倒抽了一口气,拿出威严来问,「你说的什么话?」

三司令既然开了口,也就豁出去了,冲到桌子前头,拿着手枪把桌面拍得砰砰作响,对白老爷子吼着,「我他娘的说的人话!你有五个儿子,少一个,你当然他娘的不心疼。我只有一个!就一个!你杀孔副官,你管教老四,那是你的儿,别人不能插嘴。但我白承宗的儿,我自己管。我就要随他的便,我比白雪岚他亲娘还惯着他!我儿子喜欢什么,那就是什么。他喜欢别人的姨太太也行,喜欢男人也行,就算喜欢一条狗也行!除了他老子我,谁也管不着!」

白老爷子看着这个昔日的孝子,忽然变成了大大的逆子,错愕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转头看向大司令,命令说,「老大,把他绑了带出去。」

大司令没有作声。

白老爷子声音提高了些,「老大!我叫你把这个忤逆的东西绑了!」

大司令叹了一口气,说,「父亲,宣怀风杀廖翰飞,缴上来那个枪套,是我送他的。」

白老爷子拍着桌子问,「那又如何?」

大司令闷声说,「他敬过我茶,我送过他见面礼,论起来,他就是我的小辈。」

白老爷子还是那句话,只是语调更为严厉,「那又如何?你不要和我拐弯抹角,你说!你是不是也反了?」

大司令被逼着,实在敷衍不过,索性也就豁出去,抬起头说,「雪岚不听话,您教训他一顿狠的,我没话说。但您一世英雄,真要为了床上那点破事,把亲孙子给葬送了,您就太糊涂!我的意思和老三一样,这两个小孩子,一个也不必死。男人,裤腰下头的事,有什么过不去?」

白老爷子沉默片刻,孤寂地冷冷笑起来,龙头拐杖朝着三司令指一指,说了一声「好」,又对大司令指一指,说了一声「好」,然后指着二司令问,「老二,你和这两个孽障,是一样的想法?」

二司令吃了一惊,惊惶地说,「我都糊涂了,这里头不干我什么事。我不说话。」

白老爷子冷笑一声,便把龙头拐杖一横,远远指着站在厅里的宣怀风,憎恶地说,「你把我好好一个白家,都祸害成什么样了。雪岚骨头断了,终能接回去,脓疮剐干净,肉也就能长回来。你死了,他再怎样不愿意,也只能认命。我不怕他恨我,不怕他像老四一样,不肯再当白家人。他身上流着白家的血,他永远是白家人。我要他像老四一样,娶老婆生孩子,活得像个男人,能给自己留下香火。你们把这姓宣的带出去,就地枪毙!」

最后一句,却是对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们说的。

他知道,眼前的兵,都是他的兵。兵权就是一切,不管老大老三怎么造反,也翻不出他的控制。

那些士兵接了命令,正要把宣怀风带出去,一直冷眼看戏的白承元,却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用脚死命地一蹬,轰的一声,生生把面前偌大一个圆桌给蹬得翻倒。

白老爷子皱眉问,「老四,你要我一碗水端平,处置今天的事,就像当年处置你们的事一样。现在是遂你的愿,你发什么脾气?」

白承元敛了笑,森森地问,「老爷子,你亲孙子都躺在血里了,你还以为杀了这个,他能活下去,娶老婆生孩子,给白家留香火吗?你就真看不出来,他铁了心,要和自己的副官同生共死?」

白老爷子摇头说,「这世上,哪真有什么同生共死。」

白承元拍掌赞道,「我以为雪岚已经很硬朗,想不到,他究竟是硬不过您老人家。」

他便站起来,朝厅中走去。三司令见他朝着宣怀风和白雪岚过去,不知他要如何,连忙拦在他身前,正要喝他退后,白承元不打招呼就先动了手,一拳打在三司令小腹上。他的身手本来就是五兄弟中最好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被白老爷子如此看重,

一拳得手,顺道就夺了三司令的枪,按着三司令的肩膀把他往外一推。三司令趔趄后退两步,还要扑上前,却被几个接到白老太爷眼神的士兵一拥而上,强行控制住了。

这时,大司令也被几个士兵扑倒按住,不能动弹。

白承元拿着枪,走到宣怀风跟前,打量着他,摇摇头说,「他一直在叫你,你连一眼都不肯看。你这孩子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又弯下腰,看看几乎再也从喉咙里挤不出声音,却还微颤着唇,无声喃喃「怀风」的白雪岚,也摇摇头,「好好的朝天大道不走,非将自己生生折腾成这样。你对自己,心肠也是够硬的。」

说罢,他围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仿佛看稀罕物件一样,缓缓踱了两圈。

白雪岚流出的血,在地上半凝。白承元的皮鞋踏在上面黏黏的,每走一步,就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地上痴缠着鞋底不放,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爱意,黏稠而令人头皮发麻。

白承元在这血腥里,信步闲庭般踱步,打量这对争相赴死的傻小子,想起白雪岚让他万箭穿心的那番话。那些话刺痛了他,所以他借着老五的名义,打了白雪岚一枪。

子弹打出去了,可箭还插在心上,无法拔去。

当年那人惨死,是因为自己做错了吗?

那年他还年轻,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是威名赫赫,意气风发的白司令,领着自己调教的兵,骑在高头大马上,所到之处,所有人的头颅都向自己恭敬地垂下。他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父亲调他出城,为什么就接受了?为什么父亲要留下那人,他就将那人留下了?

也许并不是完全想不到,只是以为父亲没有猜到他的心意便罢,若是猜到,多少会给他一点余地。他是白家的未来,领着白家的军队,他在外头为白家抛洒热血,攻城拔寨。只要他为白家做得够多,只要他领着队伍凯旋归来,老爷子总不能那么不讲道理。

凭着他用敌人的头颅挣的筹码,总能和老爷子谈一笔交易,给他和那人的将来争取一点希望。

于是他留下那人,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