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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你是生解的敌人吗?

或者,在政治立场上,你算是我的敌人吗?

我怀抱着矛盾而复杂的情感。

然而,K,你终究给了我第二次意外。漫长七年过后(如此漫长,像是一场时间的苦刑;像是这苦刑不曾存在,只是一场浦岛太郎的龙宫之梦),公元2211年,你涉入“维特根斯坦专案”。但专案情报员Gödel随即叛逃。2212年,第七封印在拉巴特逮捕Gödel与Eros,而你亲自主导了审讯。

K,我无法确认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可以确认,在那之后,你的立场有了微妙的转变……

你开始主动与我联系。

是的,一开始,我当然会怀疑这只是第七封印给出的情报诱饵。但很快地,你交出的情报品质解除了我的疑虑。我当然知道你试图隐藏自己的身份;而我也必不可能让你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当时我的分析是,由于长期布线对你进行监控,一旦你真有了背叛第七封印的念头,一旦你认为必须向生解递交情报;将你引导至“背叛者拉康”小组,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根据我的观察,尽管职位不低,但由于主管事务偏向于技术研发部分,你能够直接接触的情报网络只有两个系统:一个来自我,另一个来自第七封印官方;而你当然不可能意图通过后者来进行情报传递。

换言之,因为你没有自己的班底与线人,你唯一的选择,几乎就是我了。

至于你为何选择改变立场,背叛第七封印,那就不是我所能确知的了。

于是,在当时状况下,在不拆穿你的身份,也保护我的身份的前提下,我决定启动与你之间的情报合作。我以M为代号与你接触,并通过《哥德巴赫Goldbach》《电獭》等地方性小报与你互递信息。我观察到你始终小心翼翼安排情报的内容与次序,试图完全隐藏自己的身份位阶;于是我也配合你的需求,交付金钱你向购买情报。我们以车站置物柜作为数据传递之媒介,并时时更换地点。当然,我也特意选择人多的、适合换装的场所,为的是混淆跟监者耳目(如果跟监者确实存在的话——无论他们属于哪一方的人马),并避免在监视器上留下明确迹证……

我的举动或许并不寻常,但也不难理解。如我所说,如若要我在压迫者人类与反抗组织生解间二择一,我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生解。我不认同生解的所有作为,但我依旧认同自己的政治理想。K,或许你不很清楚,但如我先前所说,光是你在技术标准局内所参与的筛检技术变革,就足以直接导致至少十多位生解情报员死亡;而在那其中,甚至不乏与我相识相熟多年的同事。我不知道“背叛者拉康”(或说“创始者弗洛伊德”)何以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为何你竟会成为生解的敌人?我难以索解。当然,我也不会知道你为何在“维特根斯坦项目”之后突然选择背叛第七封印。你必然有你的理由;但对于你所提供的情报,在我这里,我的选择无非是“接受”或“不接受”而已。

我选择接受。我收取情报,初步汇整过滤,隐去你的身份,而后呈报给生解。你想必了解,那不仅是为了生解。生解的问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有能力,我必须尽可能阻止生解的人员损失。我必须阻止人类在这场间谍战争中大获全胜。那与生解无关;那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我自己的理想。

而约略同一时期,基于你的改变,我也做了另一个决定。

我决定派人接近你,对你进行贴身监视……

K,我其实不愿使用“贴身监视”这样的语汇。不只是因为那似乎带有某种道德谴责,更因为那不尽然符合事实。我并不纯然在“监视”你。我必须说,你的转变使我感到欣喜;然而思及你之前任职于技术标准局的作为,我却又感到极度担忧。K,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或者我该问的是,你有“立场”吗?

K,如我所说,我确然知晓现今你的样貌、你的精神状态必然与我们最初在你身上植入的“弗洛伊德之梦”有关。但我同样可以推想,“弗洛伊德之梦”也不见得就是你之所以如此的唯一因素。我能够从“弗洛伊德之梦”的内容(那些我宁可你永远不知道的部分)去推想你最初被人类阵营所吸收,而最终又背叛了第七封印的原因吗?

事情终究并非如此简单。

而我需要知道理由。

我需要知道,那中途被Cassandra极具智巧地废黜的“创始者弗洛伊德”,那Cassandra与我曾奉献青春年华,高烧般陷落其中,意图证明“第三种人”之存在的伟大梦想;在那梦的幽暗核心之中,最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K,公元2213年,我找到了Cassandra的女儿Eurydice,亲自吸收了她,将她派往第七封印。而她的重点任务,就是对你执行贴身监视。

K,时至今日,我已不再认同我当时的举动。事后诸葛看来,我所做的事或许相当奇怪。在Cassandra死亡、生解与K失联之后,我之所以接续“背叛者拉康”,主要为的是维持生解与K之间的断离。正如Cassandra于遗嘱中所言——清除“创始者弗洛伊德”中的政治成分,将此一计划还原为一个(相较下)单纯的、不沾染政治色彩的科学实验。然而一旦我将Eurydice派往第七封印,我几乎等于是将“背叛者拉康”再度拖入政治泥淖。当然我可以说,这与最初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并不相同;间谍行动毕竟只是某种权宜手段,“生解”的角色也已然确定在“背叛者拉康”中缺席;而关于“第三种人”、那“梦的幽暗核心”才是我真正的目的。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是将自己的角色、“背叛者拉康”的任务再度复杂化了……

但在当时,这样的行动对我来说并不矛盾。我也没有太多疑虑。关于这点,我曾向Eurydice解释过许多——我告诉她,根据我的分析,由Cassandra遗嘱看来,她从未有过直接毁弃“创始者弗洛伊德”的念头。若是她曾如此宣称,那也只是一种对外的权宜说法。说白了,那是一种谎言,一种对生解高层的欺骗;为的是诱骗生解放弃对K的控制。“以我对Cassandra的了解,”我告诉Eurydice,“我相信她不可能完全负面看待‘创始者弗洛伊德’。她如此聪明,思路缜密,她必然明白‘创始者弗洛伊德’的两面性:那是个具有明显道德疑虑的间谍计划;同时却又蕴含着极其重要的,‘第三种人’的理想性……而我自己的看法是,第一,若是我们能确切证明‘第三种人’的可能性,那么也几乎等同于证明了生化人有可能通过某种程度的‘改造’蜕变为更优秀的物种。这是个巨大资产,在人类与生化人的对峙中,也是个巨大的筹码。甚至,乐观地说,借由这样的筹码,存在以某种‘和平方式’终结争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