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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只是举例而已。如我所说,那中间甚至有着更多的,我们无法预期的可能性。而每一项可能性,都可能松动人类控制生化人的国家机器结构,或彻底粉碎人类为奴役生化人所编织的巨大谎言。无可否认,这确实是个伟大的理想。然而,在制造出K之后,我们为何迟疑?我们为何焦虑?

“原因可归纳为两点:第一,这计划过度庞大,前所未有;我们担心它极可能濒临失控。第二,这么做,存在着道德上的严重争议。

“然而,这些担忧,真是事实吗?”Cassandra自问,“很遗憾,是的,它们都是事实。但我可以说,这整个巨大计划,其最初之目的(证明“第三种人”的可能性),其实仅是一场科学实验而已……我要提醒的是,那其中失控的可能性与道德风险,并不来自科学本身,而是来自政治。关键在于,这是一场科学实验,同时也是一场政治行动;而这场政治行动的本质,一言以蔽之,就是‘寻找一种足以对抗人类的思想武装’……

“如果我们这样理解‘创始者弗洛伊德’,那么事件脉络将更为清晰……”Cassandra指出,“首先,正如我所做,切断生解与计划间的联系是绝对必要的。事实上,正因生解此一间谍组织之介入,才使得原本仅是一场科学实验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同时成为一场政治行动;而正因此一行动之政治成分,才使得后续失控的可能性大幅提高,从而更激化了其中的道德疑虑。”

“而现在,当我们成功弃去其中的政治成分后,剩下的‘残局’,就有些暧昧了。”Cassandra细致审视了生解与K失联后的局面,“对我们而言,最简单的选择,当然就是完全放弃、完全撤退,将全然的,无边无际的自由重新还给K。如此一来,‘创始者弗洛伊德’后续的道德争议将全然消失,我们的良心也将无须再受到无日无之的折磨……”

“然而我要说,这依然有规避责任的嫌疑。”Cassandra提出质问,“无论如何,K是个如假包换的生化人。尽管他已伪装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产自人类联邦政府生化人制造工厂的事实是无从改变的。有朝一日,若是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他的人生将可能面临一悲惨之终局。若是将这样的可能性考虑在内,那么‘放任不管’的举动就绝非代表K的自由,反而只是为了规避我们自己的道德风险……是啊,你给他自由,但你以为自己从此就没有责任了吗?”

K,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是的,最后,我的决定是,在生解之外,以自己为核心,配合部分Cassandra曾雇用的情报员,重新建置一任务小组。至于项目代号,我决定沿用Cassandra的构想,将之命名为“背叛者拉康”。

(我想你可以看出,相较于我对“创始者弗洛伊德”的焦虑,Cassandra多么才华横溢。她同样被困锁于焦虑中,但她能将复杂事物冷静理出头绪,择定目标,而后明快行动。像工匠在时间催逼下,通过放大镜,以尺径如发之细小工具好整以暇地组装一艘华丽的瓶中船——这是我远远不及的了……)

于是,借由Cassandra留给我的数据,我试着与她所任用、单线联系的几位情报员接触。他们都是业余情报员,多数是对生解立场持同情态度的人类。在间谍世界外,如同其他一般人类,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日常生活,自己的另一个人生。我袭用Cassandra单线联系的方式,继续任用他们监视你;而后,视情形选定其中少数几位,向他们透露适当信息,吸收成为“背叛者拉康”小组成员……

K,“背叛者拉康”项目小组就这么成立了。我首先布线对生解内部进行监控,确认在Cassandra死后,生解与K已然断线(据说主席Fiederling为此大发雷霆,甚至秘密重惩了一位主管)。接下来,为了在不惊扰你的状态下继续掌握你的生活,我试着建立一组安全的情报传递机制。

而在这情报传递线路组装完成后,K,除了例行性监控外,我所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等待了。

等待什么?很难说。或许是一次变动。或许是一个终局。“变动”随时可能出现,因为我们很难预料生解会在何时再次发现你的行踪。生解与你的失联很可能仅是暂时;由于你并未刻意“躲藏”(你仅是伪装为人,侧身于人类群体,并未特意遮掩自己存在的痕迹),如果情报搜集能力够强,生解官方随时可能发现你的去处,而后重新启动被中断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再次将你纳入计划中。

这样的“变动”当然不会是我所希望的。至于“终局”……那就不知是该期待或不期待的了。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这些可能性终究没有发生。自2199年Cassandra死去,我接续展开“背叛者拉康”项目伊始,直至2203年你取得博士学位为止,数年之间,风平浪静。至少就我所掌控的情报,没有任何其他身份不明的人试图掌握你的行踪,也没发现任何“创始者弗洛伊德”重新启动的迹象。你伪扮为人,隐匿于人类群体中,似乎也没有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然而,K,你必然很清楚,对于“背叛者拉康”而言,接下来的挑战是什么。

2204年,你终究被第七封印吸收,进入技术标准局任职。

K,我想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向你探问这决定的由来了。或许你以为那只是一份偏重技术层面的工作?或许你以为那样的职务并不至于直接牵涉人类与生解间的实质间谍活动?又或者,你其实是刻意参与情报工作或技术研究,只因你对自己的出身感到困惑?

对你而言,那样的困惑,是个连你自己也无法抗拒的召唤?

我没有答案。而现在,此刻,答案或许也已不再重要。在那几年里,我看着你成为技术标准局专员,看着你参与血色素法筛检,看着你主导审讯,看着你升任为局长,看着你主导“梦的逻辑方程”研发成功(那直接导致了生解11名人员损失与其他难以计数的间接情报损失);我心中五味杂陈。K,理论上,尽管我仍持续为生解工作,然而自Cassandra死亡的那一刻开始,我可说是已然背叛了生解,背叛了这个我曾奉献青春与理想的组织。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却又未曾背叛我的政治理想。我依旧认为生化人族类确实受到了不公待遇。我依旧大致认同生解的作为——除了“创始者弗洛伊德”之外。若要我在压迫者人类与反抗组织生解之间二择一,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也因此,K,我难免对你的作为感到困惑。不,或许也没那么困惑;我当然知道那极可能与我们所植入的“弗洛伊德之梦”有关。只是大体而言,这后续发展仍旧超乎预期。而作为你的创造者、护卫者与监控者,除了继续忧虑外,我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