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皇以间之

上元最后几日东京城因吴国长公主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吕士承被褫驸马都尉革刺史一职先帝所赐的驸马都尉宅也被收回,吴国长公主及两位出女被接入大内。

同平章事因嗣子一事呈札子自请罢免宰辅一职,皇帝予以驳回,除了宰相的请辞,朝廷百司指责皇帝有失公允的奏疏接踵而来不出两日便将案牍堆满,事情一直闹到二月,宰相再三请辞,至正月底皇帝密诏翰林学士锁院起草罢免将相的白麻。

二月初的朔参,京城百僚提着灯笼入朝参议,正旦过后皇帝便诏免拜舞将其改为稽首三拜。

群臣才跪起身端笏站定没多久,朝堂上就起了相持不下的争执。

吕维出列将袖子里的札子拿出,内侍将札子接过走上殿阶,当众将札子里写的内容念出后转呈皇帝。

除札子里的请辞吕维更是屈膝跪道:“臣侄令皇家颜面受损是臣的过失,故臣请降宰辅一职,望陛下恩准。”

“吕相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其功绩是有目共睹,然为首相当重德行,子不教父之过...”

“陛下,驸马只是吕相之侄而非子,臣以为驸马之失不能引为吕相之过。”右侧文臣出列反驳皇帝。

皇帝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绿袍便从队列中站出,丝毫不畏惧的直言道:“说到德行,不应该以君王的德行为天下之首吗?陛下未查清缘由就对驸马动用私刑以至驸马重伤瘫痪不能,如今陛下还要这罪归咎于宰相头上是何道理?”

红色大袖子内紧攥着一双手,皇帝阴沉下不悦的脸,“于都尉宅外另购别院,在院内豢养歌姬舞女,与外室生下私生子这是驸马身为人臣该做的事吗?”皇城司将密函呈于殿堂向朝臣示出。

“那是私德之失,当交有司处理,何以至重刑?”

“吕士承自幼过继吕相在其膝下长大,受其教导,如今他私德败坏,种种行迹皆仰仗父相之威,这难道也无关?”

“荀子曰人性有恶,是亲侄却非亲子,吕相为国所做朝臣皆知,陛下岂能因其兄子过错而引罪罢相让朝廷有功之臣寒心?”

“宰相!”皇帝怒声道:“是百官之首,当为百司做好表率,不仅于朝廷公事要如此,于家私事更是。”

“宰相是百官之首,但陛下却是天下万民之首,如今陛下放纵外戚祸乱朝纲,助长攀附的风气又要如何解释,陛下此举,实非明君所为。”

绿袍当廷对峙的话让百撩都僵持凝固住了脸,“枢相这些年怎么变得沉默了,如此可不像您的作风啊,看着这年轻的左司谏,倒让下官想起了枢相当年刚为官时的样子,枢相…”

不等官员的话说完陈煜便端着笏板跨出道:“臣以为驸马有错,但陛下褫其都尉职又当廷杖责已经对其做出了惩罚,而今公主也被接入大内妥善安置,此事应当就此揭过才是,陛下却仍要抓着于国有功的宰相不放,是否有私心在其中?”

百僚底下传来小声议论,“吕相可是辅佐的大功臣,又是陛下的老师...”

陈煜在一片议论中又道:“该不该定罪不如问问乌台,问问监察百僚的司法官。”

“不可!”绿袍反对道:“御史台台长御史中丞乃是陛下亲命。”

“陛下,御史台有奏。”姜洛川抬起沉着的脸跨出,躬身道:“御史台以为,不该加罪吕相,更不该...对驸马动用私刑,人主之大物,非法则术也,君无术则蔽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姜洛川抬起头看着皇帝怒目的双眼,“明法严法方能服众而令秩序不乱。”

原本想要上前说话的韩汜因为御史中丞的话止住了脚,看着御座上皇帝摇头示意便再没有出列说话。

“臣等恳求陛下收回罢免的旨意。”左侧由政事堂尚书省下六部侍郎的刑部侍郎带头,跪倒一大半文臣。

从御座上俯视,将堂下跪地叩首的朱紫绿三色服饰的官员都看得极为清晰,除却萧氏外戚及大部分武将站着丝毫不动摇外,其它文臣见宰相势众犹豫着接连跪下,皇帝沉着的脸突然一笑,从座上站起道:“诸位卿是否过急了,朕话都还没有说完呢,”说着,皇帝边笑边走下殿阶,“吕相侍奉太宗武宗以及朕三朝,是国家的元老,朕又岂会那般不明事理,因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牵连国家宰相呢?”皇帝弓腰将吕维扶起,绯色的袖子垂到了地上,也将吕维两侧的光遮挡住。

吕维抬起头,君臣相对,除了眸子深邃脸上却满是笑容,起身拱手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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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参之后皇帝在垂拱殿召见御史中丞姜洛川。

“官家,御史中丞到了。”

姜洛川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殿,“臣御史中丞叩见陛下,祝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忍着从紫宸殿带回来的怒火,倚靠在御座的扶手上,“真是令朕没有想到啊,你竟也成了宰相的人。”

稽首的官员抬起头,“臣身为执法官只是依法执事。”

“是吗?”

“是。”

皇帝从座上起身拿过一侧的奏疏走下殿阶,“你明知道他是权相,明知道朕在找他的纰漏,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要什么?”

姜洛川再次叩首,“御史台与宰相对峙,宰相之错御史台可纠察。”

“嗷...”皇帝突然回过神,“你是为了刘氏公私不分,你怨恨朕,想要要挟朕赐婚?”

“陛下要如此想,臣无话可说。”

“难道不是吗?朕为什么要将你召回给自己找麻烦。”

“陛下可以罢免臣。”

“罢免?”皇帝将谏院所呈要求褫夺外戚无功受爵禄的奏疏扔至姜洛川跟前,“跟宰相扯上了关系,朕还能罢免你吗?你知不知一旦退让他们要朕处置的是你姊姊的父族!”

姜洛川横下心,“只要陛下不肯,上再多的奏疏都是无济于事,陛下心中不快也可以赐死臣。”

皇帝攥着绯色的衣襟,瞪着眼睛怒道:“你是成心要跟朕作对?”

“臣不敢。”

她便将人甩开,“你不敢,好啊,朕分毫不动你,但只要有朕在,你就休想得到刘氏,即便日后她愿意。”

两个年岁相近又偏激的人相互对视,皆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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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洛川走后案上堆积的奏疏连同桌子被人一把推翻,惊吓得殿外的内侍纷纷跪伏。

祁六进来左右没瞧见皇帝,便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皇帝坐在御座边的地板上,便大惊的走上前,“官家怎的坐在地上。”垂拱殿的地是冷硬的青石所铺,初春时冰冷刺骨,“地上凉。”

帽子被随意的扔在一边,卫桓用双手捧着脸,十指死死的按着,手背上因用力而露出了很是明显的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