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手(第3/4页)

HR那边迟迟不批。

陈见夏打电话过去,竟然是Betty这个级别的人直接接的,她语气十分微妙,“Jen,你确定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Betty,你有话直说吧。”

“……没什么。对了,Serena下周可以轮岗了,她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申请调岗,就在刚才,她说想离开你这边,去业务部门。”

见夏还想着那块长在爸爸身体里也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

她敷衍道:“好事,管培生就应该去公司最核心的几个部门多锻炼,项目本身设定一年轮岗期的意义不就在这里吗,Frank想培养全方位了解公司的未来领导人,等她正式发邮件我会批的。Betty,我要说的是我请事假,HR没批。”

“好吧,那……有些事,就等你休完假再说吧。”

好像没什么信息量的一通电话,陈见夏已经预感到许多不妙的气息——她从周末到周一都没收到几封工作邮件,Serena一定是嗅到了什么于是申请转岗,Betty在等她“谈谈”……

然而奇妙地,她反倒镇定了下来。因为Betty阴阳怪气地喊她,Jen。

这才是跟了她十年的名字。

回到家,两个老人都蔫蔫的,见夏说要不我来做饭吧,简单吃一点。

上学时候陈见夏一直是吃食堂的。国立大学的学生公寓并没有想象中“豪华”,只是普通宿舍,没有厨房。回字形建筑围绕着绿枝繁茂的天井,两人一间,陈设也普普通通,学生们踩着拖鞋短裤、端着各种颜色的装满洗漱用品的脸盆去公共洗漱间,一天洗三四次澡,还是洗不净黏腻的汗水。

热带从不失约的大雨把楼梯也浸润出了年岁,他们常常站在门廊下,看大雨给天井中蓬勃的植物上色,不够绿,还不够绿,再泼一点,浓墨重彩。

工作之后,不加班的夜里,她常常给自己做饭。不只是为了大幅降低生活成本,更是放空的方式。现代人类要戒断手机,唯一的办法除了做饭就是剥小龙虾。手机里装着人对他人生活持续不断的揣测、窥探欲,也装着她许多无用的思念。

见夏在厨房给西红柿切十字,焯水,泡冷水,成功剥皮,然后在电饭煲里放入生米、水、盐和橄榄油,将剥了皮的西红柿放在最上面,盖上盖子。

她知道爸爸有忌口,就着家里已有的食材做了很多在爸妈眼中奇奇怪怪的饭菜——的确都是乱来的,平日生活养成的一点乐趣,怪却不难吃,老两口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专心研究起,这都是啥玩意儿,香菇怎么能和黄瓜一起炒?西红柿放在大米饭里焖是几个意思?

陈见夏破天荒跟他们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情,不是电话里被问到不耐烦时敷衍的应答,她讲她轮岗时去仓库体验理货,财务分析分析的究竟是什么,最近公司里面正在内斗——爸爸的公务员病又上身了,才听几句就忍不住给她讲道理,要明哲保身,要灵活机动,不要随便站队,做好自己的业务,凡事留一线……

全是用不上的废话。但她没反驳,静静把主场还给父亲,做一个虚心听讲的女儿,时不时讨教几句,让爸爸发挥更多一点。

哪怕片刻忘记门静脉的事情也好。

见夏刷碗的时候蓦然想起,自己晚饭后在俞丹家主动请命,刷得飞快,俞丹把热水壶提过来之前,她已经将苦肉计演完了,通红通红的手展示在班主任面前,无声地说着,可怜可怜我。

新家都有冷热水龙头了,想必俞丹也早就搬离了老房子,只是见夏妈妈总是舍不得开燃气热水器,动不动就断电源,她这次洗碗,水依然是冰冷的。

陈见夏懒得和郑玉清争辩了。冷就冷吧,这双手曾经乞求俞丹垂怜,现在又帮她连接到心心念念的人。

冻死你算了。她盯着左手。

晚饭后郑玉清神色又有些不对,满身的汗,仿佛身上起了火。见夏按医嘱把中西医开的药混着都给她吃了下去,又让她吃了四分之一片倍他乐克,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安慰剂作用,她的汗消下去了,嘴里念念叨叨的胡话也停下了。

郑玉清在卧室铺了块地垫打坐,陪在老公旁边。

小伟回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二十,爸爸睡着了,客厅里只有陈见夏坐在沙发上用电脑查门静脉癌栓的各种信息,还加了两个微信病友群。

小伟连羽绒服都没脱,带着满身寒气一屁股坐在见夏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陈见夏说。

她脸臭,一开始是被刚才查到的信息给吓得,现在是为了掩盖某种期待。

“晚上燃哥请我吃饭了。”

……燃哥?

陈见夏合上电脑,放在茶几上,从行李箱摸出半盒茶包,给自己泡了一杯,又坐回到沙发上,端着杯子看着小伟。

“别让我一句一句问。”

小伟在车管所看见那个漂亮姑娘的时候并没害怕,她瞅他,他也瞅她,谁怕谁?

姑娘先气不过,跑来发难,问他你瞅啥,你还有脸了?

等于敲响了北方人打架的战鼓。

但小伟极为迅速地偃旗息鼓,因为这次这个姑娘身边站着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男人。

陈见夏忍不住打断:“你怕他个儿高?”

“我怕他有钱,”小伟叹气,“看着就像有钱人。”

“那你应该接着挑衅,然后让他把你打一顿,打完验伤讹他五万,毛毛雨。”

小伟开始觉得屋里的暖气烧得太热,但依然没脱羽绒服,见夏不解——他都开始顺脖子淌汗了。

“你怎么不换衣服?”

“让你给吓的呗,”小伟恶人先告状,“你看你,我刚提两句燃哥你就跟吃炸药了似的,你咋这么冲?”

见夏愣了愣,是有点失态,她正准备调整一下,听见小伟没心没肺地笑:“我就说你俩肯定有事儿。”

小伟兴奋不已。

办事大厅里,小伟慌不择路给陈见夏打电话的时候,李燃朝他伸手,意思是,电话借我一下。

“是你姐姐吧?我认识她。”李燃轻声说。

于是小伟就这样愣愣把电话交了出去。他虽然蒙,但听只言片语也明白了,这个人和陈见夏的确认识。

李燃没有拉偏架,他留下了小伟的电话号码,劝住了姑娘,然后对他说,大家各自去办事,办完了出来聊聊。

小伟说到这里,又卡壳了,陈见夏心中暗暗觉得不妙:“你们都聊什么了?”

“没、没聊啥,就是说你俩以前是高中同学,问问你最近好不好,结婚没有,在哪儿上班之类的。我还真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你们公司叫啥,平时我也没往心里去,让人家问得跟个……傻子似的。自己家人的事儿,啥啥不知道,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