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尘(第3/6页)

“我……我每天都担惊受怕,怕自己把你推上了绝路。”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前方。特里斯坦感受到,恐怕这番说辞已在她脑海中演练过上百遍。正因如此,她才不让自己插话,一旦偏离腹稿,她便会不知所措。

“我的确待你不公,可怜的小店员……不,你已经不再是个小店员了,是吧?可是,你曾经对我的追求,怎么看都傻头傻脑……”她停了一下,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木扶手,指关节先是泛红,随之发白,“特里斯坦,你想知道那晚我为何不肯吻你吗?”

“你有权不吻我。维姬,我来并不是想让你伤心,我找到星星,也并非想让你困扰。”

她扭头转向一边:“这么说,你找到了那一夜我们看到的星星?”

“没错。星星现在就在牧草地上,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到了。”

“那再为我做一件事吧,问我那晚为何不肯吻你。毕竟在我俩小时候,我曾吻过你。”

“好吧,维姬。那一夜,你为何不愿意吻我?”

“因为……在我们看到流星的前一晚,罗伯特向我求婚了。见你那天,我来店里是想找他,告诉他我愿意嫁给他,并让他去向我父亲提亲。”这一番话说出口,她仿佛卸下了心上的重担。

“罗伯特?”特里斯坦脑中乱哄哄的。

“罗伯特·门荻,你以前在他店里工作。”

“门荻先生?你和门荻先生?”

“没错。”维多利亚鼓起勇气直视他,“之后你把我的话当真,跑去为我带回星星。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因干下不可饶恕的蠢事而深深愧疚——我许下承诺,若你带回星星就嫁给你。特里斯坦,有好些日子,我都辨不清哪种情况更糟:是你在石墙那边丢了性命,全然出于对我的爱;还是你狂想成真,带回了星星,让我做你的新娘。不过,村里好多人都劝我不必太过介怀,说你有朝一日免不了会去石墙另一边,你本就是从那儿来的,自然会受天性的召唤。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明白是自己错了,也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归来找我。”

“你爱门荻先生吗?”特里斯坦抓住他唯一听懂的事问道。

维多利亚点点头,仰起脸,漂亮的下巴正对着特里斯坦:“但我已经答应了你,特里斯坦,我会遵守诺言。这事我告诉了罗伯特。我得为你遭受的一切负责——包括你烧伤的手。如果你想要我,我就是你的了。”

“说实在的,要为我经历的一切负责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尽管我时不时会想念松软的床铺,但我一刻都没有后悔过,也绝不会以曾经的眼光看待睡鼠了。但你并没有承诺,若我带回星星就嫁给我,维姬。”

“我没有吗?”

“没有啊,你答应的是给予我想要的一切。”

维多利亚直起腰,盯着地板,双颊染上一层红晕,红得像挨了一巴掌似的。“我以为——”她正想解释,可被特里斯坦打断了。

“不,我其实没有那么想。你说的是,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是这样。”

“既然如此……”他顿了下,“我希望你嫁给门荻先生,越快越好——如果安排得过来,何不就在这星期呢?我还希望你们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男女。”

维多利亚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带着我的祝福嫁给他,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星星应该也这么想。”

敲门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你们谈得可好?”

“挺好的。”维多利亚说,“请进,罗伯特。你还记得特里斯坦·索恩吧?”

“早上好,门荻先生。”特里斯坦握了握对方汗湿的手,“我知道你们马上要结婚了,请接受我最诚挚的祝福。”

门荻先生咧嘴一笑,看上去像在牙疼。他又将手伸向维多利亚,后者从椅子中站起。

“弗瑞斯特小姐,如果你想见星星——”没等特里斯坦说完,维多利亚就摇头打断了他。

“索恩先生,见到你平安到家我很高兴。相信你一定会来我们的婚礼吧?”

“乐意之至。”特里斯坦嘴上这么说,却知这是违心之言。

平日里,“第七只喜鹊”在早餐前并没这么热闹,可今天是集市日,村民和外来客纷纷挤进酒馆,享用盘中堆得像小山那么高的羊排、培根、蘑菇、煎蛋和黑布丁。

邓斯坦·索恩正在酒吧里等特里斯坦,见儿子下楼,便起身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看来你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的语气透着骄傲。

特里斯坦觉得自己似乎长高了,在他印象中,父亲还要更高大一些:“好久不见,父亲。我的手受了点伤。”

“你妈妈已经做好早餐,在农场等你了。”

“有早餐真是太棒了,当然再见到母亲也很棒。”特里斯坦由衷地说,“我还有事想问你。”他还在琢磨维多利亚刚说的话。

“你长高了。哦,看来你亟须去趟理发店。”邓斯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与儿子一同离开“第七只喜鹊”,步入晨曦。

两位索恩翻过篱笆,踏上邓斯坦的农场,穿过特里斯坦儿时玩耍的牧草地。他提出了困扰自己多年的疑问——自己的身世之谜。在走向农舍的长路上,父亲向他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的往事,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个爱情故事。

特里斯坦回到了久违的家,妹妹正在等他。炉子和桌上都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是他原以为的亲生母亲为他精心准备的。

瑟莫勒夫人摆好小摊上的最后一朵玻璃花,冷眼望着集市。刚过正午,游客开始四处游逛,可没人在她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九年一度,来的人越来越少啦。”她说,“要我说,再过不了多久,这集市就要只剩下回忆了。毕竟还有别的集市、别的市场。这儿气数已尽,再过四五十年,顶多六十年,就要彻底消失了。”

“也许吧。”她的紫眼女奴说,“不过跟我都没什么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集市。”

瑟莫勒夫人瞪了她一眼:“我还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就磨灭了你的傲气哩。”

“这才不是傲气,你瞧。”女奴举起缚住自己的银链。链子闪着光,却比先前更细、更透明,仿佛不是由银,而是由烟雾构成的。

“你做了什么好事?”老太婆唾沫星子乱喷。

“我什么都没做,该做的我十八年前都做了。我被你束缚为奴,直到有一天,月亮失去女儿,一周中又出现两个星期一,我就会重获自由。”

下午三点过后,星星坐在牧草地上,旁边是波洛缪斯先生卖红酒、麦酒和小吃的小摊。她凝视着石墙的裂口和后头的村庄,时不时有光顾小摊的人请她品尝红酒、麦酒或油光光的大香肠,她一律婉言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