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梯(第3/7页)

陈涣央第一反应是,这东西来自古蜀文明。三星堆遗迹那些青铜面具的模样在她眼前浮现出来,无一例外有着大得变形的眼睛和难解其意的微笑。但她的注意力随即被那个洞口吸引了过去:“这是你挪开的?”她指着石板问道。

“我刚才敲了敲,发现石板后面是空的,所以——”李识非耸了耸肩。

陈涣央不禁为之气结。“擅自打开遗址会对里面的文物造成损害!”她冲李识非喊道,“竹简,丝帛,涂料,这些东西最怕的就是阳光和空气,只要一阵风吹进去,里面很可能就氧化得什么都不剩了!”

李识非有些慌了:“对不起……我当时没想这么多。”他的头垂了下来,“我现在就把它挪回去。”他说着上去抱起石板,要把它放回原位。

“不用了,就算你现在放回去,遗址的气密性也已经被破坏了。”陈涣央拉住他,“你还不如直接陪我进去看看,然后打个电话叫文物局的人来接手。”

李识非看着洞内黑漆漆的空间。悬崖下光线很昏暗,他只能勉强看出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你觉得我们找到什么了?一个古代王陵?”他有些心虚地问。

陈涣央笑了。“不,还是别这么乐观的好,经过民国时期以来的发掘、考察,四川盆地不太可能凭空冒出大型遗迹了。”

李识非打开手电向洞内照去,里面的通道由厚重的石块砌成,石块表面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渗水声。

通道并不长,走了四五十米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半掩的石门。陈涣央仔细看了看,门上从前似乎刻有图案,但早就被岁月剥蚀得无法辨认,只剩一些晦暗的斑块。她伸手摸了一把,岩石粉末从她指间簌簌落下。“不论这里记载过什么,都已经风化掉了。”陈涣央说。

从石门的缝隙里望去,后面似乎还有很大一片空间。“能打开吗?”李识非迟疑不决地看着陈涣央。

陈涣央耸耸肩:“门本来就没关着。”

李识非用肩膀顶开石门,门后是一条楼梯,与之前的通道相比,这里意外的干燥,没有苔藓也没有积水,梯级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多个世纪未曾有人踏足。

“走哪边?”李识非晃动手电朝上下两头照去,楼梯在两个方向上都出现了拐角。

“往下。”陈涣央想也不想就说道,“历史学家和盗墓贼有同样的毛病,我们总认为好东西都埋得很深。”

走下三十二级台阶后,楼梯拐了个直角,继续盘旋向下。然后又是三十二级台阶,又是一个直角。到达第四个楼梯拐角处时,李识非忽然停了下来,陈涣央没来得及收住步子,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怎么了?”

李识非没有回答,他把手电筒指向前方,楼梯一侧的墙壁上有一扇木门。

出于好奇,陈涣央上前拽了拽把手,纹丝不动,门轴似乎彻底锈死了。

李识非耸了耸肩,接着往下走去。

不久,他们就看到了另一扇门。陈涣央又上前试了试,门后似乎有极为沉重的东西堵着,李识非也过来用力推了几下,但推不动。

他们继续下行,发现几乎每一段楼梯的墙壁上都镶嵌着风格不同的门扉,石质、木质、铁质都有,有些门看起来富丽堂皇,透着一股宫廷气派;有的门则布满了血迹般的污渍,甚至拴着铁链,令人想到监狱之类不祥的地方。

两人一边向下走一边不断试着拽开墙上的门,但没有一扇能打开。十分钟后,陈涣央终于有些胆怯地停下了脚步。“这地方到底有多深?”她不安地踮脚向下望去,楼梯依旧在朝下延伸,直至没入黑暗。

“你想回去了吗?”李识非转身问道。陈涣央咬住嘴唇,点了点头:“这些门……”她指指墙壁,“让我有点害怕。”

“别怕。”李识非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再往下走一段儿,要是还找不到别的路,咱们就回去。”

“小心些。”陈涣央抓住了他的胳膊。李识非从背包里掏出另一只手电递给她:“不用担心。”

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后,陈涣央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紧紧攥着手电筒,在这片漆黑而压抑的空间里,手电筒纤细的光束就像油灯一般昏暗,丝毫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陈涣央听过古蜀文明的一些传说,先民们崇拜的神明执掌着森林中的一切,从阳光、雨水、瘟疫到粮食的收成,先民们事事都要卜问众神旨意,然后才会采取行动。以前陈涣央只不过将古蜀文明的故事当作传说,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觉得有东西正在石砌砖墙背后盯着她——

是森林里古老的众神吗?还是什么更加不可名状的事物?

陈涣央盯着墙壁,那些石砖厚重、坚固而又灰暗,仿佛从太初时代就已经矗立于此地,并将永世长存。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石砖形成了轮廓诡异的阴影,像默不作声的幽灵一般俯瞰着她。

陈涣央摸索着抓起手电筒胡乱挥舞,墙上的影子随之迅速变换着方向和形状。那里什么都没有,别胡思乱想。她这样告诫自己。

然后,她听见了李识非的叫声:“涣央,下来!”

她逃也似的追了下去。李识非正站在那儿,身边是一道敞开的小门。

陈涣央向门外望去,她看到了地下深处绝不可能看到的东西——灿烂的星空。

那是她第一次到访长安。

通过街道上的建筑形制、城中张贴的布告文字,陈涣央很快得出了结论:他们正身处唐德宗年间的长安城。

李识非听到这个结论后,第一反应是大笑。陈涣央也觉得这实在有些滑稽,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街道尽头转出一队手持火把的巡逻士兵,士兵们一见他们便齐齐拔出武器,冲了过来。

两人唯一的选择就是逃回那扇门里。李识非用力拽上门,然后拉着陈涣央不要命地向下跑了几十圈,确认那些士兵没有追来后,他们才脚下一软,靠在墙上不停喘气。

“唐朝……京城……有宵禁制度。”陈涣央抓着自己的衣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夜里二更天之后出现在街上的人,一律按盗贼抓捕,我们要是给逮住了——”

李识非翻了个白眼:“谢天谢地。”

陈涣央和李识非都是善于接受现实的人。最初的震惊和恐惧过去后,兴奋感紧紧擭住了他们的心脏。这显然并非寻常的遗迹,他们不断沿着阶梯下行,借助陈涣央丰富的历史学知识,他们发现自己正走过一个又一个时代。

这是历史学家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在李识非陪伴下,陈涣央造访了汉唐时的长安,阿拔斯王朝的巴格达,查士丁尼时代的君士坦丁堡,这条楼梯像是一座迷宫的中枢,四通八达,那些门扉甚至把两人带到了上古的巴比伦,以及更早时的埃及名城底比斯。当然,他们也没有错过生活在这些时代中的伟人,哈伦·拉希德、司马迁、卫青、霍去病,都与他们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