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慢时间机器(第2/7页)

所有这些反过来又引发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慢时机真的是穿越时间回到了过去,那么在1985年12月1日它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间,又是从何处消失的呢?这个乘客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短期的考古旅行,不然他应该努力爬出来才对。

终于,到了1989年仲夏的一天,我们的旅客举起一块可擦写字板,上面写着这样的布告:

爬行下山,滑行上山!

他对着窗户举了十分钟。黑色线条组成的字迹歪歪扭扭,跟他这衣衫褴褛的模样差不多。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意识清晰的时刻,后来他终于堕入了疯狂,因各种与我们交流的努力都徒劳无功而陷入了绝望。按照我们的理解,他从那以后就一路每况愈下。看到我们仍然一副热切的样子,我们那一张张依然迷惑的脸,他只能像一只被我们纯粹的愚蠢激怒的猴子一般,语无伦次地嘟囔着。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和我们都没有任何交流。

当他再次(也就是倒数第二次)举起告示时,整个人看起来整洁一些,也没有原先那么疯癫了(尽管也只是相对好些,相对于他最后那副不知所云的惨状而言)。

这份孤寂啊!

不过别理我!

直到1995年之前都别理我!

我们举起标牌(我们很快意识到,他的标牌是对我们的回应):

你是不是穿越了时间回来的?怎么穿越的?为什么要穿越?

我们也多么想问一下:1985年12月1日你消失后去哪了?但是问这个事关重大的问题其实是不明智的,因为万一他的消失是某种灾难的话,这个问题则会导致他悲惨的命运,加速他的精神崩溃。富兰克林博士坚持说这根本没有意义;他无论如何都会崩溃。不过,如果我们曾经举起那个牌子,我们仍然会非常懊悔:因为是我们把他压垮了,毁掉了某件特别伟大的事业……我们非常确定,既然需要做出这种程度的个人牺牲、要求进行这种程度的自我克制、如此将自己和全人类隔绝开来,那么这就一定是件伟大的事业。我们对此确信无疑。

1995年

我们的谜题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全部的研究都在致力解决这个问题,虽然研究生们按照轮值表昼夜不停地观察他,我们最优秀的大脑也在大厦的各个地方绞尽脑汁地思索。不过我们一直把此事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他就坐在机器里面,没有原来那么脏了,也不像以往一般蓬头垢面,但仍极为沉默,像是一位发下沉默誓约的特拉比斯特派修士。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阅读几本折角的书籍,而那些书在我们历史上早已不复存在,包括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和《鲁宾逊漂流记》,还有儒勒·凡尔纳的《地心游记》。他还在听大概是磁带录制的音乐——早在1989年,他有一回突然短暂地发了会儿疯,跟在嘉年华上狂欢似的,把磁带里的磁条抠出来,他那狭小的居住舱内扔得满地都是这玩意儿(当然了,我们仍然将其视作一次疯病的突然发作,换汤不换药罢了,速度之快,动作之干净利落,完全就是在发疯,多年来散落一地的磁带都被他拿脚踩来踩去)。

我们假设他的上一块标牌有着某种重要性,于是直到1995年之前,我们都浅薄地无视了他(而他也同样无视了我们)。我们的研究如今无路可去,只能期待能从他那里捞点什么。

到了1995这一年,因为他收拾得更整洁利索,精神也更正常了(更不必说年轻了十岁),我们对于他的真实年龄就有了更为清晰的判断;对于他可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段旅程也就有了些线索。

他现在肯定是在五十岁上下——虽然最近十年以来他老得飞快,1985年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七老八十的样子。假如未来的药店里没有把长生药摆上架(否则他说不定都有一百岁了,甚至更老!),他进入慢时机的时间应该是2010或者2025年间的某个时候。如果是更接近2025年的话,则意味着他进去的时候就算不是十几岁,也就刚刚二十出头而已,那样一来,倒说明他很可能就只是一名“自杀志愿者”、仅仅是机器里的乘客而已;而如果是更接近2010年的话,则暗示着他可能是一位更加资深的研究人员,在慢时机的研发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现在只是亲身经历以进行测试罢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原来的疯狂已经逐渐好转,现在只是身体保持着紧绷的固定姿态,就仿佛在冥想一般;另外,他也有些正常的活动了,比方说阅读。我们倾向于将他的行为看成是权衡后的舍生取义,而不是冲动的自我牺牲;因此我们将他踏上旅程的时间定在2010到2015年之间(距离我们现在只有十五到二十年),那个时候他三十多岁。

除了理论物理,基础太空科学现在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极大地改变了发展方向。

要把人类送往群星,最大的希望就是开发某些深度睡眠或者冷冻系统。很明显,直到2015年左右,这些技术都不会出现,不然我们的乘客一定会使用它。假设可以一路休眠过来,苏醒时依然如出发时一般年轻,那么只有疯子才肯在一个狭小的居住舱里坐上个几十年,不断变老和腐烂。另一方面来说,他的生命维持系统似乎完美无瑕,他可以在狭小的舱室里待上几十年,而整个机器只是使用循环空气、水和固态物质,效率达到了百分之百。但是单为这件事,研发成本就太高了,这些技术一定是从其他领域借来的——显然就是太空科技。这么说来,2015年左右,我们的宇航员会需要极为长期的生命支持系统,能够经年累月地支持他们在清醒的状态下维持生存。哪种类型的太空旅行才需要这样的生命支持系统参与其中呢?好吧,只有奔向群星这事了——比较慢的那种方式;但也不算特别慢。倒是用不上几百年,但也得要几十年。具有高度奉献精神的人们只能在狭小的太空舱里被独自关上许多年,才能到达半人马座阿尔法星、鲸鱼座天仑五、波江座天苑四或是其他某颗星球。如果他们身处的环境太过袖珍,任何额外载荷的成本都会过于高昂。谁会仅仅因为好奇而冥思苦想出一个这样的旅程呢?谁也不会。这个想法太荒谬了——除非他们携带着什么东西,可以立即和地球实时通信。一个超光速解码器是唯一明显的解释。他们携带着快子传输系统的另外一端,可以将实体物质甚至人类发射向星际。

因此,如今物理学界有一半都和时间逆转纠缠不清,另一半则大多数钱来自太空行业的资助,试图占住之前就存在的整个太空领域,努力想要找出驾驭和调制快子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