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慢时间机器(第4/7页)

他进入慢时机之前是怎样的救世主?他在出发时积累了多少魅力、尊敬、崇拜和惊异?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会来为他送行!他一定是人们极为深切期望和尊崇的焦点,我们甚至要开始严肃地调查超心理现象:即以精神推动力概念作为他旅行方式的假说——仿佛他并非受时间或者四维空间的导航,而只是在意志和欲望的波导下降临人间。

2001年

千禧年来了又走,却没有给出任何启示。当然我们可以预见这一点;他的时间滞后了一年或十八个月。(显然,他在自己的仪器上看不见校准刻度。这是他的选择,是他在漫长的路程中保持理智的办法。)

不过终于,到了现在——2001年的秋季,他举起一个标牌,带着某种宁静的欣喜之情:

我在1985年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身心健康?

宁静的欢喜,因为我们已经(在他的视角看来)举起了一个牌子回答:

是!是!

我们全都在热烈地为他加油。我们也实在算不上对他撒谎。相对而言,他确实算是毫发无伤地走人了,只不过他的意识是彻底的支离破碎……也许那毫不紧要、毫无关系,否则他就不会只问他的肉身了。

他一定已经接近了起飞点。他有一股第十年的淡淡忧伤,第一个十年的焦虑和自我怀疑;而我们会把这些为他清除殆尽……

他为何不知道自己抵达时的情形?毫无疑问,在他出发之前,那便必定已有案可查了……不!时间必定不是确定不变的。即便过去也是如此。时间是或然的。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曾发表过任何评论,以免扰动或重组时间线。 他曾是人们的力量之塔。本时空中最坚实的堡垒!好吧,回到画板,回到概率方程:a,快子在正常空间分布;b,逆转时间。

几个星期后,他举起另外一个告示,这一定是他承诺过的特尔斐神谕。

我是人的模板。

当然!当然!在过去这些年间,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模板。还能是什么?

模板即为铸件成型的模本。确实已有各种形象根据他塑造而成,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样的形象便日渐增加,他的影响力亦然。

他之所以被送回过去,回到那个“完美”只会被轻视和践踏的80年代,是不是为了向我们树立一个真正完美的典范,并以此拯救世界于自我毁灭?——在他实际上已经做到了这一切的时候。

不过模板或曰矩阵也是一个由组件构成的阵列,能把一种代码翻译成另一种代码。所以杨的信息调制假说又复活了,还另加了慢时机可能穿越时间和空间,传输人身上包含的“信息”这种想法(于是静止轨道上的人类传输实验投入加倍了);按照这种推论(尽管此时不能告诉狂喜的世人),可能从真正意义上说,乘客实际并不存在;也从未存在过;我们只是在旁观一次实验,看是否有可能把一个人穿过整个银河系进行传送,这一切都发生在未来的地球上,用未来的科技完成,测试递降系数:信息的衰减从空间映射到了时间,这样我们——他们的祖先,才能观测得到!所以,我们的乘客在实际出发之前那么多年到达——以至于他那时已经疯了(也就是信息衰减)——可能是为了设定一个以光年为单位的物理界限,这个距离是一个人类能被发射(以快子的形式)的最远极限。这对于太空科学而言,既是一次可怕的挫折,也是一种巨大的推动。之所以说是挫折,是因为这暗示说,物理层面的星际旅行必定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因为在面对宇宙射线轰炸时人体固有的脆弱;这样一来,为单个宇航员准备的增强型封闭生命舱所进行的研发就必定被视为无关紧要。同时,之所以又说是推动,则是因为免接收器的传输器大概有研发成功的可能性。现在年老的杨提出1985年12月1日实际上是慢时机发射进入群星的时间。我们的乘客就在那个时候走入了疯狂,去往三四十光年之外的地方。慢时机用来测试未来人类发射系统的破坏力,可行的未来模型只能在空间上(时间上)七至八年的路程内工作。(因此,迄今为止,没有其他慢时机内爆出现。)

2010年

我已经厌倦了忙碌一生却毫无成果的工作;不过,人类大体上是这样一个种族,一面冷静地爱着,一面狂热地期盼着,因为我们一定正在接近目标的路上。我们的乘客现在三十多岁(无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仅仅是一个将信息转码成人类形象的副产物——字面意义上的“机器中的幽灵”)。这就设下了一个限度,存在着一个限量:既然他的意志力达到了如此强度,那么他出发时就算再年轻,怎么也得二十出头了,或者(我真心希望不是)接近二十岁,不可能小太多。尽管十几岁倒确实是一个正适合立下纯洁誓言的黄金时间,或是进入修道院,或是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一项事业。

2015年

大众高涨的情绪令我从疲惫中挣脱出来,我成功地又将退休推迟了四年。我们的乘客现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人们的“崇拜”中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反转,(我觉得)这代表着,与喜悦之情同时迅速泛起的还有下意识的焦虑。公众之所以喜悦,显然是因为那个时刻正在接近,那一刻他做出了决定,踏入了慢时机,就像基督当年放弃了木工活,离开拿撒勒;而大家之所以焦虑,则是因为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亦即他会度过这一关键时间点,继续向幼儿期滑去;这多荒唐——他能读书,而他又不可能是自学成才的。同样,他也不可能化身为二,自己教自己说话呀,而且他确实还时不时向我们传递一些清晰易懂(虽然有些神秘)的信息。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年全世界的大热金曲是威廉·布莱克的《精神旅行者》,大量使用了西塔尔琴、锣及铁片式钟琴……

他又吃又喝,不停成长

每过一日更加年轻;

在荒漠中它们一起

在恐惧与沮丧中徜徉……

这首横扫全世界的流行歌曲代表了无声的恐惧,亦即他仍有可能从我们身边溜走——滑向婴儿期,而在他出生的那一刻(无论生命支持系统如何努力让他活到那时候),慢时机会再度内爆,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这是外星超意识形态跟我们开的一个令人恶心的玩笑,用一个科学“奇迹”来搅乱人类事务,让所有人类的努力变得毫无意义。没有多少人公开这样的感想。这个观点并不受欢迎,如果有谁竟敢在公开场合赞成这样的观点,那他可能会被大家碎尸万段。人类的意识永远不会接受这一点,而且通过一首欢快的长歌清除这种恐惧,这歌对慢时机的神秘既嘲讽又传播还带着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