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徘徊(第2/12页)

一吃完午饭我们就到收费亭去排到其他人后面。到了下午的这个时候,等着过桥的人总是少一些。这情况总是让我们吃惊,可父母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这天我们决定过明日桥。无论我们当孩子的怎样表达自己的喜好,一锤定音的总是父亲。尽管如此,也拦不住莎琳生闷气,拦不住我朝她嘚瑟取胜的喜悦。

正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在了解了通量航道及其真正用途之后去的公园。那年夏天早些时候,管家教了我们时空物理学的基础知识。尽管他没用时空物理学这个名字。我的姐妹们觉得这门学科很无聊(那是男孩子的东西,她们声称),但了解怎样以及为何建造航道让我着迷不已。

我从小就知道祖先曾在我们的世界里造出过许许多多奇妙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我们已经不再使用或不再需要了。我认识的其他孩子没有几个,但跟他们相比,我的这种认知很惊人、不同寻常,不过也如预料一般,荒谬得离谱。例如,我把一些事当成事实,比如通量航道只用几天建成,喷气式飞机数分钟就可以环游世界,房子、汽车和火车可以在数秒内制造完成。无疑,事实真相与我的认知非常不同。我对关于科学时代与科学史的教学内容总是兴趣盎然。

就通量航道这件事,我十岁就知道了:它的建造时间有二十余年,许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是很多国家在资源与精力上的沉重负担。

此外,如今它的工作原理已为人熟知,但它原本的作用对我们而言并无意义。

如今是星际飞行时代,可在我出生时,人类就早已失去了对太空旅行的兴趣。

管家给我们看过一部慢速影片,展示了那艘飞向群星的飞船发射的过程。星际飞船自通量航道深处发射,像试图挤过运河的一头巨鲸,航道的表面为此起伏波动。船体冲破航道,爆出一蓬微光闪烁的泡沫,喷涌出的泡沫被冲上岸,即刻消失。接着是真正的发射,星际飞船直冲天宇,留下一道灿烂的星星闪闪的尾迹。

所有这一切都不到十分之一秒。发射点方圆二十五英里的任何人都会死于冲击波,据说在新欧洲联盟的每个成员国都能听见星际飞船穿行航道的雷鸣。唯有自动高速摄影机当场见证了发射。那艘飞船上的男男女女——飞行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新陈代谢功能都处于冻结状态——即使清醒着也不会感受到巨大加速度带来的压力。通量场扭曲了时空,改变了物质的性质。飞船以极高的相对速度发射,等到技术人员回到通量航道的一刻,飞船业已离开了太阳系。到我出生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七十年,那艘星际飞船应该……天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往后,通量航道横跨一百多英里的土地,翻滚卷旋着时间秘法,成为一条闪闪发亮、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带,像一道窥探另一个维度的裂缝。

在那艘永不返航的飞船之后,再也没有星际飞船了。发射引发的湍流平静到一定程度、再也不会对人类生命有威胁之后,电站沿着它的岸边修建起来。数年后,通量场已完全稳定,一片荒野被美化改造为公园,时间桥也建起来了。

其中一座桥呈九十度直角横跨航道,从上面走过,跟在任何一座普通河流上的桥上走过没有两样。

另一座桥微微呈钝角,要从上面穿过,相当于爬上通量场的时间斜坡。人从航道另一边的出口走出时,二十四个小时就已经过去了。

第三座桥则微微呈锐角,走到桥的另一边会回溯二十四小时。昨日、今日和明日连通通量航道的两岸,人们能在其中随意行走。

3

在收费亭排队时,我们又为父亲要去明日的决定吵了起来。公园管理处在收银台上放了块告示牌,写着对岸的天气情况。上面写着有风、低云层、阵雨。母亲说她不想把身上弄湿。莎琳盯着我看,小声地重复我们去年已经去过明日了。我保持沉默,望向航道对面。

(那里的天气看起来跟这边一样:天高云淡,阳光灿烂。但是我只能看到今日:昨天的明日,明天的昨日,今天的今日。)

我们身后的队伍在变短,因为其他不那么执着的人们换去排另两座桥的队了。我心满意足——其实我唯一不感兴趣的只有今日桥,但是为了炫耀我的意外胜利,我对莎琳小声嘀咕说昨日那边天气很好。她没有心情抑制恨意,朝我小腿踢了一脚,于是在父亲去付费的时候,我俩傻乎乎地吵了起来。

他是个大人物。我听到服务员说:“可是您本来不必等的,先生。我们很荣幸您能来访。”他松开十字转门的棘轮,我们鱼贯而入。

我们走进遮蔽起的廊桥,这是一条又长又暗,由木材和金属建造的隧道,每隔一段距离就由昏暗的白炽灯照亮。我跑在前面,穿过通量场时熟悉的电流刺激感掠过全身。

“迈寇!别乱跑!”父亲在后面喊道。

我乖顺地慢下来,回身等待。我看着家人向我走过来。他们身体的外廓古怪地发散开,这是因为通量场影响了进入场内的人。他们朝我走近,走到我所在的时段时,他们的外形再次清晰起来。

我让他们从身边走过,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莎琳走在我旁边,踢了我的脚踝一脚。

“你干吗这样?”

“因为你就是只小猪!”

我没理她。前方就是廊道的出口。我们登桥后不久天色就变暗了——那是我们离开当天的傍晚——现在阳光再次亮起,我看到了淡蓝色的晨光和朦胧的树林。我停下脚步,望向父母和姐妹们背光的剪影。特蕾泽牵着母亲的手,根本没在意我。而莎琳,这个我暗暗爱着的女孩,趾高气扬地跟在父亲身后,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她,也许是因为隧道口照下的晨光,总之我就这么呆立原地目送家人前行。

我挥了挥手,指尖掠过通量场时变得模糊不清,然后我慢慢地走动起来。我的家人越来越模糊,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突然间,我有点害怕被独自留在通量场里,于是想赶上他们。我见他们像幽灵一样飘到阳光下,淡出视线(莎琳回头瞟了我一眼),我连忙加快脚步。

等我来到廊道尽头时,天色不早了,已经是午后时分。凛冽的风刮走低矮的云朵。一阵疾风骤雨扫过,我躲在桥上,朝公园里四下张望着寻找家人。我见他们就在不远处,正往公园造的一座宝塔状的避雨处冲去。瞧了一眼天色,我望见附近有一大片晴空,知晓这场阵雨不会下得太久。天气不冷,我也不在乎淋湿,但去外面之前,我还是犹豫了。现在我已经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会站在那里了,不过我一贯对通量场有种孩子气的喜爱,在航道外面,距离廊道出口还有一段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