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徘徊(第3/12页)

我站在桥头,垂首看向通量流。从正上方看,它非常像水流,因为看起来很清澈(尽管看不到底),又不像从侧面看那样有金属光泽或者水银的色泽。通量流表面有明亮的高光,流体扰动时会发亮,仿佛那里覆了一层油膜。

我的父母亲已经跑进了塔里——塔的彩砖和壁画在阴沉的雨帘下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俩带着两个小姑娘挤进去,其他人都给他们让位置。我望见父亲高高的黑帽子在人群中晃动。

莎琳回头朝我瞧来,也许是羡慕我能一个人待着,所以我朝她吐了吐舌头。我就是在炫耀。我走到桥边没有栏杆的地方,不顾危险地朝外探出身。周围的通量场刺痛了我。我见到莎琳扯了扯母亲的手臂,父亲则一步向前踩进雨里。我稳住身体,朝岸边跳,越过我和地面之间就几英寸的航道。呼啸声在耳畔响起,我一时间无法视物,通量场的电荷像个电子茧一般包住我。

我一脚落到泥泞的岸滨,连忙四处张望,确定自己没惹上什么麻烦。

4

一开始我并未察觉从桥上跳起并穿过一部分通量场这个举动使我穿越了时间。我是在落地之后才发现的。我落在未来的某一天,跟离开那天一样的天色灰暗,狂风大作。我抬起头,见到塔里突然空无一人,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穿越了。我惊恐地扫视着公园草地,不相信我的家人一眨眼就已消失。

我拔腿就跑,在湿滑的地面上跌跌撞撞,一步一滑。我吓得惊慌失措,害怕被家人抛弃。所有的傲慢自大都无影无踪。我边跑边哭,跑到塔里时已是大声号啕,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拿衣服袖子擦掉鼻涕眼泪。

我回到落脚的地点,看到自己在岸边留下的泥脚印。我站在那里看向时间桥,它明明离我那么近。就在那时我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尽管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

然后,我多少恢复了之前的心情,涌起一股探险的勇气。不管怎样,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独自一人逛公园。我离开时间桥,顺着沿岸的一条林荫小径逛起来。

我到达的那天肯定是冬季或早春的工作日,因为树木都光光秃秃,而且周围几无人迹。我在航道这边的河岸能看到对面的收费亭开着,可公园里唯一的另一个人离它非常远。

尽管如此,这仍是一次探险,至于我到了哪里和我要怎么回去的麻烦事都先晾在一边。

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享受没有家人管束可以四处探险的自由。他们总表现得就好像我只能看他们指着的东西,只能去他们选定的地方。现在我就像第一次来公园一样。

这小小的乐趣很快就变得腻味起来。天气很冷,而我穿的凉鞋开始变得又湿又沉,磨痛了我的脚趾。现在的公园一点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了。平日的欢乐有一部分来自一同胡作非为的气氛,再加上有那些你知道不易凑齐聚在一起的人们陪伴。有一次,父亲异常任性地带着我们来来回回穿过今日桥和昨日桥,让我们看前一天他来公园时留下的穿越时间影像。来公园的游客经常这么做。节假日里大工厂都停工的时候,公园里满是精心准备的恶作剧或类似玩闹引发的大呼小叫和欢声笑语。

而我在灰沉沉天空下乱逛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个未来公园对我来说就跟荒地一样穷极无聊。

我开始忧心,不知道要怎么回去。我都能想象得出父亲的怒火、母亲的眼泪,还有莎琳和特蕾泽对我没完没了的嘲弄。我转过身,飞快地走回时间桥的方向,想试试重复穿过通道行不行,轮流走过明日桥和昨日桥,直到回去出发的时间。

我又一次跑起来,差点哭出声。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年轻人沿岸朝我走来。我本来没有注意他,可当我俩相距不远的时候他横跨一步拦在我前方。

我慢下脚步,没放在心上,打算绕开他……可他叫住我,让我吃了一惊。

“迈寇!迈寇,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站住,警惕地看着他。

“我在找你。你往前跨越了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去。”

“对,不过——”

“我来教你。很容易的。”

我们现在面对着面,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我的。他给我的感觉异常亲切。他又高又瘦,嘴唇上刚刚冒出胡子。在我看来他像个成年人,可他开口时,又有嘶哑的男孩般的假声。

我答道:“不必了,谢谢你,先生。我能找着路。”

“打算在几座桥上来回跑?”

“你怎么知道?”

“你绝对回不去,迈寇。你从桥上跳下来的时候越过了很长一段未来的时间。差不多有三十二年。”

“这里是……?”我环顾四周,不相信他的话,“可它感觉像是——”

“就像第二天,但并不是。你走得太远了。往那边看。”他指向航道的另一边。“你看到那些房子没有?你以前从没见过,对吧?”

那边有一片新房子,就在公园边界的树木后面。真的,我以前从没注意到那边有房子,不过这证明不了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打算甩开他,继续琢磨要怎么才能回去。

“谢谢,先生。很高兴遇见你。”

“别叫我‘先生’。”他放声大笑,“你被教育要对陌生人有礼貌,可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不,不知道……”我突然害怕起他,赶紧快步走开,但他追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得让你看些东西。”他说,“非常重要。然后我会带你回桥边去。”

“放开我!”我大声叫,害怕极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反抗,拉住我沿着航道旁的小路往前走去。他越过我的头顶往航道对岸望去,我不自觉地注意到,每当我们路过遮挡视线的树或灌木时,他都会停下来,越过它们往对面望一眼再朝前走。他一直这样直到我们再次接近时间桥,接着停在一蓬巨大的杜鹃旁。

“就现在,”他说,“我要你注意观察。可别被人发现。”

我跟他一同蹲下,从灌木边上朝外偷看。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看,还以为他是让我看更多的房子。那些房产确实沿着公园对面的边界一路建来,在树林背后隐约可见。

“你看到她了?”他指向某处,然后又伏下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我见到一个年轻女郎坐在航道对面的长椅上。

“她是谁?”我问道。其实她那小小的身形并没有激起我多少好奇心。

“我平生所见最可爱的女孩。她总是坐在那张长椅上。她在等她的情人。她每天都坐在那里,心里充满了痛苦和希望。”

青年这么说的时候,嗓音变了,仿佛满怀情意,于是我瞥了他一眼。他双眼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