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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别人说那里凉快。”雷托答,“我自己在那儿吹着小风时,也的确感到脸颊上有微微的凉意。”

赛欧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近了他。

雷托关上了她身后的落地窗。

“从阳台看出去夜景美极了。”雷托说。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这里不会有人偷听。”

雷托掉转御辇,无声无息地驶向阳台。借助室内隐藏式照明装置发出的微光,她看到他在移动。他也听到她跟了上来。

这座弧形阳台在塔堡的东南面,装有齐胸高的透空栏杆。赛欧娜走到栏杆前,环视着眼前的荒漠。

雷托感觉她在等自己发话。有些话要在这里说出来,只让她一个人听到。不管说的是什么,她都会倾听并作出毫无掩饰的反应。雷托的目光越过她望向沙厉尔的边界,一号月亮已经升上地平线,勉强可以看到一条扁扁的线,那就是人造围墙。他运用增强的目力分辨出远处移动着一支来自奥恩城的队伍,发着暗光的畜力车缓缓行驶在通往泰伯村的大道上。

他能在记忆里调出那个村子的画面——一座草木掩映的村庄,坐落在墙根内侧一片湿润的土地上。他的保留地弗雷曼人照管那儿的枣椰树、高杆草,甚至蔬菜农场。今非昔比了,想当年,凡是住人的地方,即便是仅靠一套蓄水箱和捕风器维持、稀稀拉拉散落着低矮植物的小盆地,在荒漠里也算草木茂盛了。跟泰布穴地一比,泰伯村简直是水的天堂。如今村里人人知道,在沙厉尔围墙的另一侧,泛着银色月辉的艾达荷河正笔直向南流去。保留地弗雷曼人从里侧翻不过陡直的围墙,但他们心里清楚那儿有条河。大地也知道。泰伯村民将耳朵紧贴地面,就能听见大地另一头传来的汩汩水流声。

现在应该有夜鸟沿着那道堤岸飞行,雷托想,日出后这些生物会回到另一个世界。沙丘星已经在它们身上实现了进化奇迹,它们仍旧离不开沙厉尔。雷托曾见过那些鸟在水面上投下暗影,偶尔啜一口水,泛起的涟漪随河流漂逝而去。

即使离得这么远,雷托还是能感觉到水的力量,往昔的豪情已经离他远去,犹如这道向南直奔农场与森林的水流。这条河穿行于绵延起伏的群山,一路擦过郁郁葱葱的植被,昔日沙丘星的沙漠地块几乎荡然无存,只有这片遗世独立的沙厉尔依然守护着过往。

雷托还记得那些伊克斯机械咆哮着在地表上强行撕开这条水道。时间似乎转瞬即逝,只过了三千年而已。

赛欧娜不安地回头瞧了瞧雷托,但他仍然没有开口,目光紧盯着远处。一座倒映于远方云朵上的小镇在地平线上方闪耀着淡琥珀色的光。雷托从方向和距离判断是沃尔波特镇,那里曾是个苦寒之地,远在阳光低斜的北方,现在被阴差阳错地投映到了温暖的南方。这座熠熠生辉的小镇仿佛在他心里开启了通往过去的一扇窗。他感到这束光穿透了已取代皮肤的厚厚鳞膜,直击心头。

我很脆弱,他想。

然而,他知道自己将成为这个地方的主宰。而这座星球是他的主宰。

我是它的一部分。

他直接吞食沙土,只是不能碰水。他的人嘴和人肺仅用于呼吸,刚够维持残余的人性……和说话的功能。

雷托朝赛欧娜的后背开口道:“我喜欢聊天。我害怕总有一天不能再说话了。”

月光下,她犹犹豫豫地转过身盯着他,带着明显的嫌弃表情。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怪物。”他说。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直奔主题!她不绕弯子。这是大部分厄崔迪人的行事作风,他想。他希望在育种计划中保留这一个性。它带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

“我要看看时间怎么改变了你。”他说。

“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惧意,他想。她以为我要审问她那不值一提的叛乱和余党的名字呢。

在他沉默的时候,赛欧娜说:“你要杀我吗,就像杀我朋友那样?”

她听说了使馆的战事。她估计我对她过去的叛乱活动掌握得一清二楚。莫尼奥教训过她了,该死!算了……换成我或许也会这样做的。

“你真的是神吗?”她问,“我不明白我父亲怎么会信这个。”

她还有一丝怀疑,他想,我仍有回旋余地。

“各人定义不同。”他说,“对于莫尼奥,我是神……这是事实。”

“你曾经是人。”

他开始欣赏她跳跃的思维了。这股毫不掩饰的追根究底的好奇劲儿正是厄崔迪人的标志。

“你对我好奇。”他说,“彼此彼此,我也对你好奇。”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好奇?”

“你小时候经常不眨眼地盯着我看。今晚我看到了同样的目光。”

“是的,我想知道成为你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她眼睛下方蒙着月影,双眼隐在暗处。他能想象她的眼睛跟自己一样也是全蓝的,香料上瘾的那种蓝。这么一想,赛欧娜竟跟早已故世的甘尼有几分相似,从脸型到眼睛的位置都有点像。他差点把这个告诉赛欧娜,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你吃人类的食物吗?”赛欧娜问。

“披上沙鲑皮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有饥饿感。”他说,“偶尔我想吃点东西,但食物总是让我反胃。沙鲑的纤毛在我体内四处蔓延。吃东西成了一件麻烦事。如今我只吃些干的东西,有时就着香料。”

“你……吃美琅脂?”

“有时。”

“可你已经没有人类的食欲了呀。”

“我没这么说。”

她瞧着他,静候下文。

雷托欣赏她这种无言的提问方式。她很聪明,又在短暂的人生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饥饿是一种黑暗的感觉,一种我无法缓解的痛苦。”他说,“那时我会奔跑,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在沙丘上奔跑。”

“你……奔跑?”

“那段日子,我的腿相对于身体还比较长。我可以来去自如。但饥饿的痛苦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觉得那是渴求失去的人性。”

他觉察到她心里已经勉强生出了点同情,所以才会有这一连串的问题。

“你还……痛苦吗?”

“现在只有轻微的灼痛。这是我变形末期的一个征兆。再过几百年,我就重返沙漠了。”

他看见她在身体两侧捏紧拳头。“为什么?”她问,“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种变化不见得都是坏事。比如今天我就很舒服,非常自在。”

“还有我们看不见的变化。”她说,“我知道一定有。”她松开了拳头。

“我的视觉和听觉都变得极其敏锐,但不包括触觉。除了脸以外,我已经丧失了以前的触觉。我怀念那种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