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云从那边升起(第4/9页)

“喂,听到没有,父亲要我问问,你是人是鬼。”

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融化进了这最美丽的夜色中。

四十七年:两种爱情

四个矮人走出马戏团巨大的尖顶帐篷,唱起歌曲,吹响唢呐,抬着一只喇叭,穿过木桥,往下弦庄走来。

喇叭放在椅子上,放大了青墨惊讶的喊声,寻马堵着自己两边的耳朵:

“主家,蓝羚老板就是见多识广,就看马戏团送给下弦庄的这个铁玩意儿吧。您说这个玩意儿也没有舌头,它是怎么说出话来的,就像一只鹦鹉,声音还像打铁一样响亮。主家?”

青墨把喇叭关上,闭上双眼:

“寻马,你觉得蓝莓像不像海棠?”

“主家,您说谁,谁像不像太太?”

“蓝莓,马戏班的蓝莓。”

“您是说那个会飞的小姑娘,那帐篷太高,那帐篷高得能装下天上的云,我没有看清她的脸。不过如果主家觉得像,那就应该是真的像了。”

“寻马,你应该有一点儿自己的主见。”

“主家您说的是。按照您的吩咐,昨天表演结束,在放烟花的时候,我向马戏班的主管铁头打听了蓝羚的安排,听了您的要求,他愿意调整自己原来的计划,马戏班将会在下弦庄待到下个月初。铁头说,蓝羚老板也非常愿意在青铜少爷的婚礼那天燃放马戏班自制的烟花,他说,那晚,这些烟花将会让下弦庄的夜空出现无数个月亮。”

“嗯。我知道了。”

“说到铁头,主家,您应该晓得,铁头就是那位表演穿墙术的艺人,青铜少爷很喜欢铁头,自从他鬼魂一样穿过了舞台上那堵货真价实的墙,青铜这孩子就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青铜这孩子,看到这些骗人的障眼法,就把上弦庄的那个丫头抛到脑后了。寻马,上弦庄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香草,主家,她叫香草。”

四十七年:婚礼前的道别

寻马整理一下衣服,把一口红色的木箱夹在腋间,转身迈开步伐。

“我还没有说完,寻马。”

“主家,您吩咐。”

“记住,一定要向马戏班借那匹白色的马。”

“嗯,记住了。”

“还有,寻马,你刚才从青木的卧室出来,看到青木在干什么?”

“那孩子还是哭。”

“谁能相信,他和他的弟弟青铜一样,都是十六岁的男子汉。”

寻马走在一条笔直的土路上,手中牵着白色的马,寻马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小雨渐停的上午,同样的马,同样的路,为什么还是上弦庄的姑娘。香草坐在马背上,马背上的香草看到马戏班扎在远处场地上的帐篷,马蹄叩响青河上的木桥,牛皮鼓和唢呐声同时奏响,两排乐手身后两排彩色的马,尾随着寻马,朝下弦庄蹒跚走来。

“青墨老爷,烟花已经赶制出来了,只等太阳下山。到时候,您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让青铜他们去吧,这些年轻人才喜欢凑热闹,我还是待在家里,蓝羚老板,在这里能看到你们的烟火吗?”

“整个下弦庄都能看到。”

“这样最好不过,蓝羚老板,您是我见过最慷慨的人。”

“您过奖了。还有一件事,青墨老爷,如您所言,这是我们第二次来到下弦庄,过去,我们的前辈还有不走回头路的自信,但是,传到我们这代人,世界已经彻底翻脸,不瞒您说,我们的马戏班已经不再如几十年前那般风光,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的饥荒,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的战乱,反正世道已经改变,人们对马戏班的表演已经不再狂热,就像鸟依赖着羽毛,人一失去名气就完了。身为老板,我不能不警惕马戏班内部的每一处风吹草动,说实话,大家已经倦怠,蓝莓虽然漂亮,但表演却不如当年的红樱,现在,就连那几匹彩色的马都已走不出整齐的脚步。说实话,我也观察到,最近半年,每一次找到落脚之处,扎帐篷时负责砸木钉的伙计都要把木钉砸得比上次深一点儿,大家疲惫如春归后急于找地筑巢的燕子,这如何不让人担心。一个巡演马戏班虽然风餐露宿,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生下来就已注定,我不能让大家在我这代停下行走了百年的脚步。所以,请恕我直言,这是青铜少爷的新婚之日,我们用满怀的诚意为此助兴,今晚的烟火会响到子时的凌晨,但是,子时过后,我们会收起帐篷,打扫街道,不弄出一点儿声响,就像悄悄撤离的夜雾,原谅我们等不到三天后的月初了,感谢您和整个下弦庄的慷慨容纳,我们要离开了。”

“蓝羚老板,您的马戏班驻扎在这里的每一刻钟都是下弦庄的荣幸,当然,如果马戏班要离开了,我们也会由衷地祝你们一路顺风,也祝你们在最短的旅程内重现当年的辉煌。”

“谢谢您的祝福,整个马戏班都会记住青墨老爷,还有下弦庄。”

“想不到你们要走得如此匆忙,希望今天的太阳能早些下山,也希望今天的夜晚能足够漫长。”

四十七年:纵火

晚霞还未散去,太阳早早地沉入地平线,遥远低空黑色的飞鸟追逐着最后一抹紫红色的霞光。青河的木桥上,一束淡蓝色的火焰射上天空,射上天空的是一声撕破暮色的哨响,爆炸声响过,下弦庄上空盛开了一朵巨大的海棠。

那个晚上,烟火驱散了下弦庄整夜的黑暗,数不清的五色月亮在夜空旋转,桥上放不完的烟花,青河里流动着彩虹一样的水。

海棠树间长长的走廊上,四处扎满红色的纸花,香草坐在青铜红色的小屋里,烟火从窗口照亮了青木低沉的抽泣,他攥紧了拳头。

拓土穿过走廊,火光照进卧室半开着的门。

“主家,我真的去了。”

“拓土,你放心去吧,所有的损失我都会加倍赔偿给他们。”

“您当然会,但是,烧掉帐篷也是无济于事,不需几天,等做好了新的帐篷,他们还是会离开。”

“对,如果会飞,你就永远不属于大地。”

那个晚上,烟火驱散了下弦庄整夜的黑暗,欢笑被号哭取代,尖顶帐篷燃烧成人间最庞大的火炬,清澈的河水翻滚沸腾,河底泛起黑色的渣滓,火苗在草地上狂欢,烈焰粗暴地抹掉所有人脸颊上的泪水,你看到五色的火焰一匹匹向天上奔跑,绣着女人的旗子被火舌卷成灰烬。

四十七年:蓝莓的死

是我害死了你,你的母亲,和那一匹匹五色的马。所以我马上就要无疾而终,所以我马上就要背负让灵魂永不安息的债。

那天小雨倾洒在青河两岸,当你一手托起喜悦,一手掩盖罪恶,牵动白色的马,重燃去爱一个女人的欲望,三个月后,你就会流泪,泪水就像那天的小雨倾洒在青河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