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6/10页)

你的兄弟

塔科维亚写道: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让我很是担心。第三学期的排课表在三天之前张贴出来了,我想去看一下你在学院里的工作时间表,可是上面没有你的班级和教室。我想他们肯定是疏忽了,把你漏掉了,于是我就去了职工协会。他们说是的,他们想要让你教几何课。于是我又去了学院协调办公室,去找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女人,她是一问三不知: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去中央调配处问问吧!我说废话。然后又去找萨布尔。可是他不在物理科办公室,我后来又去了两趟,都没能见着他。萨迪克戴着一顶漂亮的白帽子,是特拉斯用没有弄散的纱线给她织的,她看上去真是太迷人了。我可不想这样带着萨迪克去他住的地方去找,天晓得他是住房间还是住蚯蚓洞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呢。也许他也自愿去干活了,哈!哈!也许你应该给学院挂个电话,看看他们到底哪里搞错了?事实上,我去分配处的中央调配处查过,但是上头没有给你的新安排。那里的人都挺好的,就是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女人很无能,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却没有人过问。比达普说得没错,我们已经让官僚作风悄悄地蔓延开来了。请赶快回来吧(带上那个数学天才女孩,如果有必要的话),离别确实很有教育意义,但是我想要的是你在我身边教育我。因为我的奶水不足,萨老是哭闹,他们现在每天给我增加了半升加钙果汁的配给。医生们真是大好人!谨此,你永远的,T.

谢维克没有收到这封信。这封信抵达红泉的邮件站之前,他已经离开南台了。

从红泉到阿比内大约有两千五百英里的路程。一个人要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只需要搭便车就可以,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可以用来运人,能运多少是多少;不过这次有四百五十个人被重新分配回了他们在西北区的常任职位,因此就特为他们准备了一列火车。这列火车全部是客运车厢,或者说这些车厢最近是用来运送乘客的。大家最不喜欢的是那些刚刚运过熏鱼的车厢。

旱情持续了一年之后,虽然运输联合会的工人们为了满足需求已经全力以赴,可正常的运输线路已经不堪重负。在这个奥多主义社会中,运输联合会是所有联合会中规模最大的。当然,它也是自发组织的,由各个地方协会联合而成,每个协会的代表负责协调以及同地方及中央PDC的沟通事宜。整个运输网络由运输联合会负责维护,在正常以及一般的紧急情况下是非常行之有效的,可以灵活地适应不同情况下的需求,各个运输协会都有庞大的团队及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他们给自己的机车、飞船取名为“不屈号”“持久号”“饮风号”等等。他们有自己的口号:目标必达!—切尽在掌握!可是现在,整个星球随时都可能受到饥荒的威胁,必须在不同地区之间有效运送食物,此外还有大量的紧急调派人员需要运送,这样的情形下就不再是一切尽在掌握了。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现有的交通工具也没有足够的人员来驾驶。联合会管理的那些带翅膀或是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全部投入使用,实习工人、退休工人、志愿者、紧急调配人员一齐上阵,帮着让那些卡车、火车、飞船开动起来,让港口、铁路调车场维持正常运转。

谢维克坐的这列火车跑起来的时间短,等候的时间长,因为他们得让那些供货火车先行。后来火车一下子停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一位调度员不知道是操劳过度还是经验不足,犯了一个过错,导致了前方某列火车失事。

火车停靠在一个小镇上,镇上的食堂以及仓库都没有额外的食物。这里不是农业公社,而是一个厂区,生产混凝土和泡沫石,因为这里正好有大量的石灰岩,又有一条适于航运的河流。镇上虽然也有些蔬菜园,但是食物并不能自给,要靠外部运送。如果火车上的四百五十个人有吃的,那当地的一百六十个人就得饿肚子。理想的状况是,大家一起分享食物,所有的人都半饥半饱。如果火车上是五十名,甚至是一百名乘客,公社的人也许可以省下哪怕一炉的面包给他们。但是四百五十个人得给多少呢?如果给这些乘客食物,他们自己也许得好几天粒米不进。而几天之后,供货列车能来吗?如果来的话,又能运多少食物来呢?最终,他们没有给乘客食物。

乘客们从当天早饭开始就一直没吃东西,整整饿了六十个小时。线路通畅之后,他们的火车又跑了一百五十英里,到了一个有旅客餐厅的车站后,他们才终于吃上了饭。

这是谢维克有生以来第一次饿肚子。工作时他有时候也不去吃饭,因为他不想费那个力,但是一天两顿饱饭总是有保障的,跟日出日落一样稳定。他从未想过,没有了这两顿饭会怎样。在他这个社会里,没有人会吃不上饭。

当时,火车停在一条铁路岔线上,停在一座伤痕累累、灰尘遍布的采石场和一家关闭的工厂之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意识到了饥饿的严酷现实,意识到了自己的社会也许无法渡过这次饥荒的难关,无法继续保有团结的力量之源。当供给充足,甚至是勉强足够的时候,与人分享是很容易做到的。但供给不足的时候呢?这时候,力量就要开始介入了;有力就是有理;占上风的会是力量及其工具——暴力,还有它最忠实的盟友——游移躲闪的目光。

乘客对镇上居民的怨恨逐步加深,居民的行为却更为不堪——他们和“他们的”所有物,躲在“他们的”围墙里,对火车视而不见,看都不看一眼。很多人都跟谢维克一样沮丧失望;大家在车厢旁边长时间地讨论着,基本上都是关于一个话题,不停地有人加入讨论又有人退出,忽而相互争论忽而又达成了共识,谢维克的思绪追随着他们的讨论。有人郑重其事地提议去偷袭那些蔬菜园,随后大家开始了激烈的争论,要不是火车终于鸣响了汽笛、继续上路,也许这个计划就要付诸实施了。

可是最后,当火车缓缓地进了站,大家都吃了饭——半条霍勒姆面包和一碗汤——之后,笼罩着他们的阴霾情绪便一扫而光,他们又变得兴高采烈了。当碗见底了的时候,你才发现汤其实少得可怜,不过那第一口汤,你喝下去的第一口,真是妙不可言,为了这个味道饿上一阵子也是很值得的。这一点大家都表示同意。他们欢笑着、相互打趣回到火车上。他们携手渡过了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