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纳瑞斯(第3/8页)

“他不知道手帕在哪里呀。”塔科维亚说道。

萨迪克从妈妈身上跳下来,从壁橱的一个抽屉里拿来手帕。她把手帕递给塔科维亚,塔科维亚传给谢维克。“是干净的。”塔科维亚笑着说。谢维克擦鼻子的时候,萨迪克目不转睛地在一边看着。

“刚刚这里是不是地震了?”他问道。

“这里整天都在地震,你都感觉不到了。”塔科维亚说。萨迪克很乐于把自己的所知跟人分享,她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是的,晚饭之前还有一次大地震呢。地震的时候,窗户嘎啦啦地响,地板晃个不停,你得走到门口或者到外面去。”

谢维克看了看塔科维亚;她也看着他。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起码四岁,她的牙向来就不好,现在又掉了两颗,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个空洞。她的皮肤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细腻紧绷,整齐往后梳着的头发也没有了昔日的光泽。

谢维克清楚地看到,塔科维亚已经不复年轻时的优雅,看上去就像一个疲累不堪、极其普通、即将步入中年的女子。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更清楚。任何人都不能像他这样留意到塔科维亚身上的一切,因为他跟塔科维亚多年来的亲密无间以及这几年来对她的渴望。他看到的是真正的她。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在——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他问道,脸马上红了,显然慌乱之下只好随口说出这么一句。她明显感觉到了他心中的起伏,他那股澎湃的欲望。她的脸也微微红了,于是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哦,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那已经是六旬之前了!”

“在这里,每一天过得都差不多。”

“这里很美——那些丘陵。”他觉得塔科维亚的眼睛如山谷一般幽暗。他对于性的渴望突然强烈起来,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很快地克制住自己,让自己勃起的下体缩回去。“你觉得你以后会想继续留在这里吗?”他说。

“无所谓。”她说,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含糊。

“你的鼻子还在流鼻涕。”萨迪克说道,她的声音很急切,不过没有不满的成分。

“很高兴就这么多。”谢维克说。

塔科维亚说:“嘘,萨迪克,不要自我主义!”两个大人都笑起来。萨迪克继续研究着谢维克。

“我真的喜欢这个地方,谢夫。这里的人很好——每一个人;活也不多,就是医院实验室那点活儿。技术人员短缺的情况很快就要成为过去,很快我就可以走了,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我想回阿比内,如果你也这么想的话。你得到再次分配了?”

“没有申请过,也没去查过。过去这一旬我一直在路上。”

“你在路上做什么呢?”

“前进,萨迪克。”

“他穿越了半个世界,从南方,从沙漠出发,来找我们。”塔科维亚说。孩子微笑着,更舒服地安坐在她腿上,还打了个哈欠。

“你吃饭了吗,谢夫?累坏了吧?我得送孩子去睡觉了,你敲门的时候我们正打算出发呢。”

“她去集体宿舍睡了?”

“这学期开始的时候。”

“我那时候就四岁了。”萨迪克郑重宣布。

“你应该说,我现在四岁了。”塔科维亚说,一边轻轻地把她放下,好去给她拿壁橱里的衣服。萨迪克站起身,侧身对着谢维克;她非常在意他,特地转过身来对着他,纠正塔科维亚的话:“可是我那时候是四岁,现在我已经四岁多了。”

“也是一个时间学者,跟父亲一样!”

“你不可能同时是四岁又是四岁多,对不对?”孩子问道,感觉到大人的嘉许之后,现在她是直接跟谢维克对话了。

“哦,可以的,这很容易。而且,你可以同时是四岁又是快五岁了。”他坐在低矮的台床上,他的头可以跟孩子保持平行,这样她就不用仰视了。“可是你看,我差点儿忘了你都快五岁了。我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真的吗?”她的语气中的的确确有着挑逗意味。

“是啊,大概就这么长。”他把双手张开一点点。

“那我会说话了吗?”

“你会说哇哇,还有其他的一些话。”

“我是不是把宿舍里所有人都吵醒了,就像谢本的宝宝一样?”她欢快地笑着。

“当然了。”

“我是什么时候真正学会说话的呢?”

“大概一岁半的时候。”塔科维亚说道,“然后你的嘴巴就再也没闲过。帽子呢,萨迪克宝贝儿?”

“在学校。我讨厌我戴的这顶帽子。”她告诉谢维克。

街上风刮得很厉害,他们陪着孩子往学习中心宿舍走去,一直把她送到了大厅。这个地方很小、很破,不过显得很有活力,因为有孩子们的那些绘画作品、几个精致的黄铜机车模型,还有一堆乱糟糟的玩具房子和五颜六色的木头人。萨迪克吻了妈妈,道过晚安,然后她冲着谢维克张开双臂,他弯下身子,她吻了他一下,不带什么情感,却很实在,说了声“晚安!”。她跟着夜间值班员走了,一边打着哈欠。他们听到她的声音,还有值班员那温柔的嘘声。

“她很漂亮,塔科维亚。漂亮、聪明、坚定。”

“我很担心她被我宠坏了。”

“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太出色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

“在这里还不算很糟,没有南方那么糟。”她说,一边抬头看着他,他们从宿舍楼里往外走。“在这里,孩子们不会饿肚子。吃得不算好,不过够吃。这里有一个公社能生产食物。就算别的没有,霍勒姆灌木总是有的。可以收集野生霍勒姆种子,捣碎了来吃。这里没人挨饿。可我真是把萨迪克宠坏了。我给她喂奶一直喂到三岁,当然了,断奶之后又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吃,干吗不喂奶给她呢?可是他们都反对,罗尔尼研究站的人都反对。他们想让我把她送去全托。他们说在对待这个孩子的问题上我表现得像个资产者,在危急时刻没有全力以赴为社会做贡献。事实上,他们说得都有理。可是他们太正义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孤独的感觉。他们全都惯于群居,全都是没什么特点的人。说我不应该喂奶的还都是些女人,这些身体投机分子。我之所以在那里坚持下来,是因为那里的食物很好——试吃各种藻类,看它们是否美味可口,有时候你能够拿到的东西要比标准配额多得多,虽然那个东西尝起来就像胶水一样——一直到他们找到了另一个人可以接替我。然后我去了新开端,待了大概十旬。那是两年前的冬天,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没法收寄邮件,也是你最困难的时候。在新开端,我看到这个岗位,于是就来到这里了。萨迪克一直跟我住一个宿舍,直到今年秋天。到现在我还是很想她,她走了之后,屋里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