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纳瑞斯(第2/8页)

“不是这样的。”比达普马上说道,“其实我们传递的是这样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实验成功了,我们现在已经强大得足够同你们抗衡。”

辩论的过程跟以往的历次辩论一样,每次提出一个话题便马上遭到猛烈的抨击。辩论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跟往常一样,最终并没有表决结果。在座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强烈赞同坚持移居条款,清楚了这一点后比达普马上说道:“那好,我会去解决的。‘奎依厄堡垒号’也好,‘警惕号’也好,都不会带人进来。关于带乌拉斯人来阿纳瑞斯这个问题,协会当然得顺应全社会公众的观点;我们询问了你们的意见,我们会照做的。可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个方面,谢维克?”

“呃,这个问题就是,”谢维克说,“送一个阿纳瑞斯人去乌拉斯。”

会场上响起一片惊呼和质疑声。谢维克没有提高嗓门,他的音量很低,近乎喃喃自语,但是很决绝:“这么做对阿纳瑞斯星球的任何人都不会带来伤害或者威胁。而且,显然,这是这个人个人的权利;事实上这是一种测试。移居条款上对此并没有提出禁止。如果现在禁止这一点,就意味着PDC是某种权力机构,意味着一个奥多主义者的个体权利遭到了侵犯,他无法自主地去从事于他人无害的行为。”

鲁拉格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探了探。她微微地笑着。“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乌拉斯。”她说。她明亮的眼神从谢维克身上转到比达普身上,随后又转回谢维克身上,“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去往任何地方,只要资产者的飞船愿意带他走。不过他不能回来。”

“谁说不能?”比达普问道。

“移居终止条款。飞船上下来的人,不得去往阿纳瑞斯港以外的区域。”

“哦,那很明显是针对乌拉斯人,而不是阿纳瑞斯人。”说话的弗达兹顾问年纪很长。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他说的话会让事情背离自己的预期,还是会照说不误。

“从乌拉斯来的人自然就是乌拉斯人。”鲁拉格说道。

“太教条,太教条了!这不是在故意找碴儿吗?”特里匹尔说道,这位女士块头很大,人也很沉着。

“找茬碴儿?”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大声吼道。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有北台口音。“如果你不喜欢找碴儿,听听这个吧。如果这里有人不喜欢阿纳瑞斯,就让他们走好了。我会帮他们的,我会把他们送到港口去,我甚至可以把他们踢到那儿去!可是他们要是想偷偷地溜回来,会有人,会有真正的奥多主义者在那里候着他们的。我们可不会微笑着说:‘欢迎回来,兄弟们。’我们会打断他们的牙,让他们自己咽下去,会把他们的蛋蛋踢进他们肚子里。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够透彻吗?”

“不透彻,很粗俗,像放屁一样粗俗。”比达普说道,“透彻是思想的外在体现。在来这里放屁之前,你应该先去学学奥多主义。”

“你根本不配说奥多这个名字!”年轻人咆哮道,“你们,你和你们整个协会,全是叛徒!阿纳瑞斯到处都有人在盯着你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让谢维克去乌拉斯,去把阿纳瑞斯科学卖给那些资产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假慈悲的家伙,都巴不得能去那里,过上富足的生活,让那些资产者对你们交口称赞。你们可以去!你们走了我们都要谢天谢地!可是你们要是妄想回这里来,等待你们的将是正义!”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把身子倾过来,正对着比达普的脸大吼大叫。比达普抬头看着他,说道:“你指的不是正义,而是惩罚吧。难道你认为这是一回事吗?”

“他指的是暴力。”鲁拉格说,“如果真有暴力发生,那也是你们引发的。你和你的协会。这是你们应得的。”

坐在特里匹尔身边的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开始发言,他的声音因为尘咳而变得嘶哑,他是西南区矿工协会的一名访问代表,在这个问题上本不该他来发言的。一开始他说得很轻,谁都没能听真切。“……人所应得的,”他说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一切,得到曾堆积在那些死去帝王陵墓中的一切奢侈品。我们又什么也不应当得到,即便是饥饿时的一口面包。在别人挨饿的时候,我们难道不是在吃吗?而你们要因为这个而惩罚我们吗?你们会因为别人可以吃饱而我们饿着肚子就奖励我们吗?没有人应当受到惩罚,没有人应当得到奖励。不要去想什么应得,不要去想什么获取,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开始思考。”当然,这些都是奥多《狱中书》里的句子,但是经由这个虚弱沙哑的声音表述出来,就有了一种奇特的效果。似乎这些话是眼前这个人自己逐字逐句想出来的,似乎这些都是出自他的内心,速度很慢,很艰难,就像一股水流从沙漠的沙土中极其缓慢地渗出来。

听对方发言的时候,鲁拉格僵直着昂着头,板着脸,似乎正压抑着痛苦。在她的对面,隔着桌子,谢维克低着头坐在那儿。这段发言之后是片刻的沉默,随后谢维克抬起头来,打破了沉默。

“诸位,”他说,“我们想要做的就是提醒我们自己,我们来到阿纳瑞斯不是为了获得安全,而是为了获得自由。如果我们必须在所有事情上达成一致,所有人一起行动,那我们就跟一台机器无异。如果有一个人无法跟自己的同伴团结在一起工作,那么他就有职责去单独工作,这既是职责也是权利。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对人的这一权利加以否定。我们一直在说,而且是越来越频繁地说,你必须跟其他人一起工作,你必须接受多数人的规则。但是,既是规则,那就必定是专制的。每一个个体的职责就是不接受任何规则,要自主行动,要负起责任。唯有如此,社会才能保持活力,才能变化,才能适应,才能生存。我们不是建立在法律基础之上的某个国家的统治对象,而是建立在变革基础之上的一个社会的一分子。变革就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必须有变革的信心。变革存在于每个个人的灵魂之中,否则它就无所依存。它就是一切,否则便什么也不是。如果将变革看作是有尽头的,那么它也就从未有过真正的开始。我们不能止步不前,我们必须继续前进。我们必须承担风险。”

鲁拉格回敬道:“你想去冒这个险,是出自个人的动机,但你没有权利让我们所有人都置于这样的风险之中。”她的声音跟谢维克一样平静,却非常冷酷。

“不愿意像我一样朝着远方进发的人,也没有权利来阻止我的前进。”谢维克答道。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秒钟,随后两人都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