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纳瑞斯(第4/8页)

“当然。我们的安全来自邻居的认同。政府主义者还可以违反法律,之后希冀能够逃脱惩罚。可是习惯是无法违反的;这是你自身生活的架构,跟别人无关。我们只是刚刚开始有了革命者的感觉,谢夫今天在会上提出来。场面很不愉快。”

“有人能理解的。”塔科维亚语气中带着坚定的乐观,“昨天在公共汽车上,我碰到一位女士,我不记得以前在哪里见过她,我想也许是某次旬末劳动的时候;她说:‘跟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一起生活肯定棒极了,肯定非常有趣!’我说:‘是的,至少总有东西可以说。’……皮鲁恩,别睡着了啊,宝贝!谢维克很快就回家了,我们就该去食堂了。摇一摇她,达普。呃,你看,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谢夫,可是她并没有仇恨,也没有反对,她真好。”

“人们确实知道他。”比达普说,“这很有趣,因为他们跟我一样,看不懂他的书。他自己觉得大概只有那么几百个人能看懂。那些想要开共时课程的地区学院的学生。我倒觉得,几十个就已经是很大胆的估计了。不过人们还是知道他,他们认为他是某种值得骄傲的东西。我想,如果不是别的原因,那么就是协会的功劳:印刷了谢维克那些书。也许这是我们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哦,别这么说!你们今天在PDC的会议肯定很糟糕。”

“是的。我希望能让你高兴高兴,塔科维亚,可是我无能为力。协会现在做的事情已经快碰到这个社会的共同底线了,这底线就是对外来者的恐惧。今天有个年轻人公然威胁说要实施武力报复。呃,这是一种卑鄙的做法,可是他会找到愿意这么做的人。那个鲁拉格,见鬼,她可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吧,达普?”

“她是什么人?”

“谢夫没告诉过你吗?呃,他从来不会谈起她的。她是母亲。”

“谢夫的母亲?”

塔科维亚点点头。“她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父亲跟他在一起。当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谢夫感觉很不好。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他和父亲都是这么想的。他倒并不认为这事情上有什么通行的准则,不认为父母就应该始终养育孩子,这类的想法他没有。不过,忠诚对他来说很重要。要我看,这就是原因。”

“真正不寻常的,”比达普的声音很有力,他已经忘掉了皮鲁恩的存在,皮鲁恩现在已经在他腿上沉沉入睡了。“绝对不寻常的是,她对谢夫的情感!可以说,今天她一直在等着谢夫去参加这个进出口会议。她知道谢夫是这个团队的灵魂,因为谢夫的缘故,她对我们都充满了仇恨。为什么?内疚吗?难道奥多主义社会已经堕落,内疚居然也成了一种动力了?……你知道,现在我也发现了,他们俩长得很像。只是她的脸已经变得非常强硬,岩石般的强硬——不再有任何表情。”

他说话的时候,门开开了。谢维克和萨迪克走了进来。萨迪克现在十岁了,她比同龄孩子高,瘦瘦的,四肢修长,柔柔弱弱的,一头蓬松的黑发。谢维克紧随在萨迪克身后。比达普抬头,在知晓了他跟鲁拉格的血缘关系之后,比达普看他时用的是一种古怪的、生疏的眼神,就像一个人偶遇多年的老朋友,过去的一切清晰地涌上心头:那张克制的英俊面庞充满了活力,但是已经很消瘦,瘦成了皮包骨。这是张极具个性的脸庞,五官不仅像鲁拉格,也像很多其他阿纳瑞斯人——这个民族被自由的渴望激励,选择了一个极度贫瘠、辽远寂寥、孤立无依的世界。

与此同时,房间里却是一派亲密景象,闹哄哄地响起各种声音:打招呼声、笑声。皮鲁恩在大家手里传递着,她的身子几乎被横了过来,每个人都要抱抱她。瓶子也在彼此的手里传递着,各自倒着饮料,然后就是相互询问、交谈。一开始,关注的中心是萨迪克,因为她在家待的时间最少,然后才转向了谢维克。毕达普问:“那个老东西想要什么?”

“你去学院了?”塔科维亚打量着坐在身边的谢维克。

“刚刚去的。萨布尔今天上午在协会给我留了张条。”谢维克把饮料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嘴唇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态,看不出任何意味,“他说物理协会有一个全职的岗位,不受干涉的永久性岗位。”

“你是说,这个职位是给你的?在哪里?学院里?”

他点了点头。

“萨布尔告诉你的?”

“他想要把你收编了。”比达普说。

“没错,我想是这样。不能消灭,那就驯化,我们在北景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谢维克突然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很有趣,是吧?”他说。

“不。”塔科维亚说,“不有趣,很恶心。你怎么还能去找他谈话呢?他那样诋毁你,巧取豪夺了你的《共时原理》,不告诉你乌拉斯人给了你那个奖。就在去年,他还把那些组织系列讲座介绍你的理论的孩子们给解散了,因为你对他们有所谓的‘秘密的政府主义影响’——你是政府主义者!——这太恶心了,不可饶恕。你怎么能忍住,彬彬有礼地对待这样一个人?”

“呃,你知道,不全是萨布尔一个人的主意。他不过是一个发言人而已。”

“我知道,可他喜欢充当这样的发言人。他一直都那么无耻!呃,那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敷衍他——你也许会这么说。”谢维克说着又笑起来。塔科维亚看了看他,知道现在他虽然在全力控制自己,但却是处于极度的紧张或者兴奋之中。

“那么说你没有断然地拒绝他?”

“我说我在几年前就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我还能进行理论研究,就不再接受固定的工作岗位。然后他说,既然这是一个自主岗位,我有完全的自由继续从事现在的研究,授予我这个职位的目的是——让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让我‘有机会利用学院的实验设施,可以进入正常的出版发行渠道’。换句话说,就是PDC的出版社。”

“啊,那么说你赢了。”塔科维亚用一种怪怪的表情看着他,“你赢了,他们愿意出版你的作品。五年前我们回来这里时,这就是你的期望。墙已经被推翻了。”

“墙后面还有墙。”比达普说。

“除非我接受这个岗位,否则我就不算赢。萨布尔这么做是要……把我合法化,让我变成官方人士,要将我同首创协会分离开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是吧,达普?”

“当然。”比达普说,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通过分裂达到削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