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纳瑞斯(第3/8页)

“去乌拉斯也许会有危险,但那只会危及去的那个人,跟别人无关。”比达普说,“这么做对移居条款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对我们跟乌拉斯的关系也不会有影响,除了,精神上的影响,有可能是于我们有利的。不过我认为我们,我们每一个人现在还无法做出决定。如果诸位没有异议的话,我打算暂时取消这个提议。”

大家都表示赞同。他和谢维克离开了会场。

“我要去一趟学院。”他们走出PDC大楼的时候,谢维克说道,“萨布尔给我留了条,还是他那种小纸片——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他脑子里在盘算什么呢?我很好奇。”

“我好奇的是,那个叫鲁拉格的女人,她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呢!她对你有私怨。我猜是极度地怨恨。我们不能再让你们两个隔桌对坐了,否则我们会一无所获。那个北台的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多数原则,强权即真理!我们能说服他们吗,谢夫?还是说我们这么做只是加剧了大家的反对?”

“我们也许真的需要派一个人去乌拉斯——用行动来验证我们的权利,既然言语行不通的话。”

“也许吧。只要那个人不是我!纸上谈兵地说我们有离开阿纳瑞斯的权利时,我可以说得天花乱坠,可是要真派我去,见鬼,我宁可去割喉。”

谢维克笑了起来。“我得走了。我大概一个小时回家。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去你房间等你。”

谢维克迈着大步沿着街道往下走;比达普踌躇地站在PDC大楼面前。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但是刮着风,气温很低。阿比内的街道非常敞亮,到处都有阳光,有人群,一派生机。比达普的心中有兴奋又有沮丧。每一件事情,包括他的情绪,都是前途光明,但现状却不能令人满意。他动身往佩克什街区走去,谢维克和塔科维亚现在住在那里的一栋宿舍楼里。果然如他所料,塔科维亚和宝宝在家里。

在塔科维亚两次流产之后,皮鲁恩终于姗姗迟来,而且是不期而至,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她刚出生时特别瘦小,现在两岁的她还是很小,胳膊和腿都是瘦瘦的。每次比达普抱着她,摸到那两条胳膊时,他总会隐约感到害怕,这小胳膊是如此脆弱,他一只手轻轻一扭就能把它折断。他很喜欢皮鲁恩,那双灰蒙蒙的眼睛让他着迷,她对他完全的信赖令他感动。可是每次一碰到她,他就清醒地意识到,残忍为什么能产生吸引力,为什么强者要折磨弱者,这些以前他是从未想到过的。因此——虽然他无法说清楚为什么要用“因此”这种说法——他也就领会到了此前他从未感受过的,或者说从未留意过的某种东西——父爱。当皮鲁恩管他叫“帕帕”时,他能感受到一种极不寻常的快乐。

他坐在窗下那个台床上。这间屋子挺大的,里头摆了两张台床。地上铺着席子;此外屋里就没有别的摆设了,没有椅子桌子,只有一个可移动的隔栅,可以在屋里隔出一个活动空间或者把皮鲁恩的床挡起来。塔科维亚把另一张台床底下又长又宽的抽屉拉了出来,整理里面的一些纸。“抱好皮鲁恩啊,亲爱的达普!”她边说边开朗地大笑着,宝宝已经开始往比达普那个方向一拱一拱的了。“她钻进这堆文件里至少有十次了,每次我整理的时候她就往里钻。我这边要弄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别着急。我没想说话,就想在这里坐着。过来,皮鲁恩。走啊——一个小姑娘啊!走向达普帕帕啊!好,我够着你了!”

皮鲁恩开心地坐在他腿上,研究着他的一只手。比达普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指甲,虽然啃指甲的习惯早已没有了,但是指甲已经被他咬变形了。一开始他攥着手,把指甲藏起来;然后他又为自己的扭捏不好意思了,于是他张开手,皮鲁恩轻轻地在上头拍打着。

“这间屋子很不错。”他说,“朝北,总是很安静。”

“是的,嘘,我正在数数。”

过了一会儿,她把那摞纸放下,把抽屉关了回去。“终于好了!对不起。我答应谢夫要帮他把那篇文章页码标好。喝点儿饮料吧?”

现在多种日常主食还是实行配给制,不过比五年前要宽松了许多。相对种植谷物的地区而言,北台的果园受旱情的影响比较小,恢复起来也更快,从去年开始,干果和果汁就已经不再上限制名单了。塔科维亚把一瓶果汁放在阴凉的窗台上。她给自己和比达普都倒了一满杯,用的是萨迪克在学校里做的两个笨重的陶杯子。她在比达普对面坐下,微笑着看着他,“呃,PDC怎么样?”

“老样子。鱼类实验室呢?”

塔科维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轻轻晃动着,让饮料表面能反射到阳光。“我不知道。我正在考虑退出。”

“为什么啊,塔科维亚?”

“自己退出比被勒令离开强啊。问题在于,我喜欢那个工作,而且做得得心应手。在阿比内这样的地方只有一个。可是如果一个研究组认为你不是其中的一分子了,你也不能继续赖在那里啊。”

“他们现在对你打压得更厉害了,是吗?”

“一直都是这样。”她说,一边下意识地不停地往门口张望,似乎要确信谢维克没在那儿听他们说话,“他们有些人真是不可理喻。呃,你知道的,坚持下去也没什么用。”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很高兴能逮着机会跟你单独说话。我真的不知道。我、谢夫、斯考文、吉扎克和其他的人,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印刷车间或者无线电发射塔里度过。我们没有岗位,也不怎么能见到首创协会以外的人。我经常去PDC,可那是一个特殊的场合,我预计到在那里会有反对的声音,因为那是我自己引起的。你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仇恨。”塔科维亚用她那低沉圆润的声音说道,“真正的仇恨。我们项目组的组长拒绝跟我说话。呃,那不算什么损失。他本来也很少说话。可是其他有些人却明确地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想法……有一个女的,不是在实验室,是在这栋宿舍楼里。我是街道卫生委员会委员,我得去找她说点儿事情,她不让我说,‘不要踏进这间屋子,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该死的叛徒,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你们这些个人主义者’,等等。然后把门砰地关上了。真是荒唐。”塔科维亚大笑起来,不过笑声里没有丝毫的开心。蜷在比达普臂弯里的皮鲁恩,看到她在笑,也笑了起来,接着打了个哈欠。“可是你知道,这真的很恐怖。我胆子小,达普,我不喜欢暴力,甚至不喜欢反对别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