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驯服直觉(第2/6页)

到了三时,我们在一家客栈停下用餐。这家客栈很大,有许多火烧得正旺的大壁炉,还有屋顶带很多根橡子的大房间,屋里摆满了桌子,桌上摆满了美食。我们没有在那儿过夜。我们这个商队夜间不休息,要快速(当然是以卡亥德人的标准)赶路,第一个到达佩灵风暴区,这样商人们才好在市场上摄到最肥的油水。卡车电池已经充好了电,司机也换好了班,于是我们便继续进发了。商队里的一辆卡车改装成了卧铺车,不过仅供司机使用。乘客是没有铺位的。整晚我都坐在驾驶室冷冰冰的硬座上,临近午夜时分,才在高山上的一个小客栈稍事停留,用了晚餐。在卡亥德这个国度,没有舒适可言。

我一路打盹,黎明时分才清醒过来,发现车外只剩下岩石、寒冰和亮光。车轮碾压着那条狭窄的小道,不停地往上,往上……我打着寒战,心想: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东西比舒适更为重要,毕竟我不是一个老女人,也不是一只猫;舒适与否无所谓,只要安全就好。

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陡坡上已经没有客栈了,有的只是冰雪和岩石。到了饭点的时候,陆行艇会在某个跟地面成三十度角、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斜坡上依次默默停下,大家钻出驾驶室,聚到卧铺车旁边。有人从卧铺车里递出一碗碗热汤、一片片干面包果和一杯杯酸啤酒,我们则在雪地里一边跺着脚一边狼吞虎咽。风裹挟着闪闪发光、粉末状的干雪,吹着我们的后背。

这之后,我们回到陆行艇上,继续往上攀爬。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韦霍斯山口,这里海拔大约一万四千英尺,有阳光的地方温度为华氏八十二度,背阴处则是十三度。电动机的声音非常轻,我们都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二十英里之外,峡谷另一头那无边无际的蓝色陡坡上正在发生雪崩。

当天的黄昏时分,我们穿过了海拔一万五千二百英尺的伊斯卡尔主峰。顺着考斯托尔南面的山坡——我们这一整天在爬的就是这个山坡——往上看,我发现路面上方四分之一英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岩层,像城堡一样。「看到那上头那个隐居村了吗?」司机问道。

「那是一座建筑吗?」

「是阿里斯考斯托尔隐居村。」

「没人能在那上面生存啊。」

「哦,那些老头子就可以。以前我在另一个商队开车,在夏末从埃尔亨朗给他们运食物上去。当然,那里一年中有十到十一个月无法进出,不过他们不在乎。那上头住着七八个人。」

我盯着那兀立在孤寂的高处的石头墙垣,简直无法相信司机的话。不过最后我还是打消了疑虑。如果有人能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中生存的话,那他们肯定是卡亥德人。

下山的路忽而往北忽而往南,路外侧便是万丈悬崖,因为卡加伏东侧的山坡比西侧还要陡峭,山脉的断层石块形成了巨大的天然阶梯,一直通向底下的平原。日落时分,我们看到下方七千英尺处有一连串的小黑点,在一片白茫茫的背阴地里缓缓蠕动:那是比我们先一天离开埃尔亨朗的一支商队。第二天傍晚,我们也到了那个地方,同样缓缓地穿过了那片雪坡。为了不引起雪崩,每个人都非常小心,喷嚏都不敢打一个。我们在那里驻足片刻。朝东边我们的下方望去,苍茫的大地同云层以及云层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其间还夹杂着几条银色的带状河流,那就是里尔平原。

离开埃尔亨朗之后第四天的黄昏,我们抵达了里尔。里尔和埃尔亨朗之间隔着一千一百英里的距离,两地的发展水平更有两三千年的差距。商队在里尔西门外停了下来,在这里改乘运河驳船。任何陆行艇或是汽车都不得进入里尔。这座城市早在卡亥德人使用动力交通工具之前便已建立,而卡亥德人使用这种工具已经超过两千年了。里尔城里没有街道,只有如地道一般的带屋顶的人行通道。夏天的时候,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从通道里头走或者在顶上走。房屋、公岛和住宅挤挤挨挨,杂乱无章(可与卡亥德的政治混乱相媲美),其间一个光辉夺目的制高点异军突起,那是尤恩宫大城堡,城堡血红色,而且没有窗户。这座城堡建于一千七百年前,是卡亥德历代国王的皇宫,直到一千年之后才被废弃——当时阿加文王朝的开国国王阿加文·哈吉穿越了卡加伏,把首都迁到了西瀑布大峡谷。里尔城内的每一幢建筑都庞大得惊人,地基挖得很深,既防风雪又防水。冬季,平原上的风可以将城内的雪刮走,不过逢大风雪天气还是会有积雪,这时人们也不清扫街道,因为没有街道需要清扫。他们使用石头地道,或者在积雪中挖临时通道。这时候只有屋顶会露出雪面,而门就开在屋檐下,或者像天窗一样开在屋顶上。在这块河流交错的平原上,最不好过的季节就是融雪期。每到那时,人行通道就成了排泄雪水的下水道,房屋之间的空地则成了运河或湖泊,里尔人划着船外出办事,途中会有许多小块浮冰,需要拿桨拨开。任何时候——无论是尘土飞扬的夏季,白雪覆盖、只能见到杂乱屋顶的冬季,还是洪水汹涌的春季,那片红色的城堡一一这座城市已然掏空了的心脏一都永远矗立在那里,坚不可摧。

我在城堡脚下一家客栈里过了夜,这家客找非常冷清,价格却高得离谱。夜里我做了很多噩梦,黎明时便起了床,付钱给那个敲竹杠的店主,费用包括房钱、早餐钱还有问路的酬金。我要去的地方叫阿仁霍德,是里尔附近一处古老的隐居村。那家伙含含糊糊地给我指了方向,然后我就出发了。可是,走出客找还不到五十码远,我就搞不清方向了。我朝着尤恩宫大城堡的反方向走,同时让卡加伏那巨大的白色身影保持在自己的右手边,就这样出了城,往南方走去。在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农夫的孩子,他告诉我去阿仁霍德应该在哪里拐弯。

中午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情况是这样,我到达了一个地方,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只是一片稠密的树林,林木培植得很好,比这个国家一般的专业林务官弄得还要好。林间有一条沿着山坡往上延伸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就在我的右边、紧挨着小路有一座小木屋,接着又看到左边离小路稍远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木头房子。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烤鲜鱼的香味。

我沿着小路慢慢地往前走,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我不知道韩达拉信徒会怎么对待外来的游客,事实上我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韩达拉这种宗教没有教义、没有牧师、没有等级、没有盟誓,也没有信条;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他们是否有自己信仰的神灵。这个宗教是避世的,存在的唯一确证就是那些隐居村。隐居村是隐者遁世之地,隐者可能只在那里过一夜,也可能会在那里过一生。要不是为了解答先行调研者们未答的一个问题,我绝对不会到这些隐秘之所来探究这个奇怪而无可捉摸的宗教。这个问题就是:预言师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