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驯服直觉(第3/6页)

到了现在,我在卡亥德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先行调研者。我很怀疑那些关于预言师及其预言能力的故事的真实性。在整个人类大家族中,关于预言的传说都很普遍。神明会预言,幽灵会预言,电脑也会预言。预言都是模棱两可的,加上统计学概率的因素,很多预言都可以自圆其说,而忠贞的信仰又使得人们对其中的矛盾之处视而不见。不过,有关预言师的传说很值得调查一番。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能说服哪个卡亥德人相信心灵感应的存在,因为他们要眼见为实;在对待韩达拉预言师方面,我的想法跟卡亥德人一模一样。

我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发现整个村庄或者说小镇的房子就散落在那片斜坡上的林荫地里,跟里尔城一样杂乱。不过,这个村子很隐蔽,很平静,一派田园风光。房前屋后到处都有海曼树,这是一种低矮的松树,长着浅红色的松针,是冬星最常见的树。村里的每条路上都散落着许多海曼松果,空气里飘着一股海曼花粉的香味,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深色的海曼木建造的。最后我停下脚步,犹豫着该去敲哪一家的房门。这时候,树林里走出了一个人。他慢悠悠地踱着步,亲切地跟我打招呼。「你是要找住的地方吗?」他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预言师。」我已经想好了,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要让他们以为我是卡亥德人。跟那些先行调研者一样,只要自己愿意,我乔装成本地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卡亥德有很多种不同的方言,别人因此注意不到我的口音,而我的性别特征也被厚厚的衣物掩盖住了。我没有格森星人所特有的一头浓密的纤细头发、下垂的眼睫毛,也比多数人黑一点高一点,但这些差异都在正常范围之内。离开奥鲁尔之前,我的胡须已经被永久地除去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培朗特「毛发部落」的存在,那些部落的人不仅留胡子,而且全身上下都有毛发,就像地球白种人一样)。偶尔会有人问我,「鼻子怎么塌了?」我的鼻子很平,而格森人的鼻子全都又窄又挺,鼻孔收得很紧,那是为了适应呼吸极寒空气的需要。眼下,阿仁霍德的这位仁兄就好奇地盯着我的鼻子,一边说道:「这么说,你是想去找预言师喽?如果没有乘雪橇出去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就在下面那片空地里。或许你想先找一位禁欲者问问?」

「我不知道。我很无知……」

年轻人大笑着鞠了一躬。「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他说,「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可我的无知程度却还是不值一提。」他乐得不行,不过态度还是很文雅。我赶紧在脑海中搜罗关于韩达拉教的零星知识,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等于是吹牛,就跟走到他面前说「我很帅」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对预言师没有了解……」

「真是令人羨慕!」年轻人说道,「好吧,让我们用脚印玷污这块平整的雪地吧,想去什么地方,只能如此。我带你去空地吧。我叫戈斯。」

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我是金瑞。」我说的是金瑞而不是金利。我跟在戈斯后面走进阴森的树林深处。林中那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忽而顺着山坡往上,忽而又急转直下;路两旁,在那些粗大的海曼树之间,远远近近地散落着许多跟树林融为一体的小房子。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红色和棕色两种色彩,所有的东西都是潮乎乎的、静止不动的,散发着一股芳香和阴郁的气息,有一栋房子里还隐隐传出了卡亥德长笛的甜美声音。戈斯就在我前面几码远的地方,步履轻快,优雅得像个女孩子。突然,他的白衬衣开始闪闪发光,随后我也走出了树林,踏上一片阳光普照的宽阔草坪。

离我们二十英尺的地方,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直挺挺站着,整个人似乎定格了。他穿着鲜红色的长袍和白衬衣,像一块鲜艳的珐琅镶嵌在那些高高的绿草之间。离他一百码的地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蓝色和白色的衣服。我们跟第一个人交谈的时候,这个人始终一动不动,也没有往我们这边看过一眼。他们是在练习韩达拉教的意念功,那是一种催眠——惯于使用否定说法的韩达拉教徒则称之为「非眠」。练习者先使自己的感受力和意识达到极度敏锐、极度清醒的程度,再由此进入忘我(也许应该称之为强化自我?)的状态。乍看这种功法跟大多数神秘功法大相径庭,但它本身很可能也是一种神秘功法,同样是为了获得天人合一的体验。不过,对韩达拉教的任何做法我都无法确切地加以归类。戈斯冲那个红衣人说了句什么,他从静默状态中醒过来,看着我们,慢慢地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射,他身上却依然闪耀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他的身高跟我相仿,身材纤细,眉目俊朗,神态温和。我们目光相接之时,我忽然有一种想跟他交谈的冲动,很想用神交术跟他沟通。来到冬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神交术了,当然也不应该用。此时,这种冲动强烈得无法克制,我便跟他沟通了,却没有得到回应,我们之间并没有建立起关联。他继续直直地盯着我看。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用温和却相当高亢的声音说道:「你是特使,对吧?」

我磕磕巴巴地说道:「是的。」

「我是法科西。你的到来让我们备感荣幸。你愿意在阿仁霍德逗留一段时间吗?」

「乐意之至。我想了解你们的预言术。如果你们想了解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你想了解什么都可以。」法科西平静地微笑着,「你穿越了辽阔的太空,之后又多走了一千英里,穿越卡加伏来到了我们这里。为此我们很是高兴。」

「我是慕名来到阿仁霍德的,因为这里的预言术。」

「那么,你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进行预言的呢,还是说你自己也有问题要问?」

在他清澈双眸的注视下,一切无所遁形。「我不知道。」我说。

那夙思,」他说,「没关系。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兴许你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要问了……你看,只有在特定的一些时间,预言师们才能聚集到一起,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

我依言住下了,在那里度过了非常惬意的一段时光。除了集体劳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很自由的。这些劳作包括地里的农活、园艺活以及维修工作等等,像我这样的暂住居民都会被安排到最需要人手的组里去帮忙。除了干活之外,有时候我一整天都不会跟人说上一句话。若说话基本上我都是跟年轻的戈斯还有法科西预言师交谈。法科西有着超乎常人的品格,像一口清澈而又深不可测的清水井。晚上会有聚会活动,地点就在某一栋树木掩映的低矮屋子的客厅里;大家谈话、喝啤酒,此外还有音乐,是那种充满了活力的卡亥德乐曲,旋律很简单,节奏却很复杂,都是即兴演奏的。有天晚上,有两位村民在聚会上跳起了舞。这两个人都已经很老了,头发雪白,手脚瘦得皮包骨,耷拉的上眼睑把他们混浊的眼睛挡住了一半。他,们跳得很慢,步子踩得非常精确,同时非常有节制,看得人心醉神迷。他们从用过晚餐之后的三时开始跳。伴奏的乐声时断时续,因乐手们的兴致而定,只有鼓手那变幻精妙的鼓点一直不曾中断。到了六时,两位老者还没有停下舞步。此时已是午夜,按地球时间来算,他们已经跳了五个小时。这是我头一回见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