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驯服直觉(第4/6页)

多瑟[1]现象——自发而有节制地利用我们所谓「歇斯底里般爆发的力量」。这件事之后,我比以前更能接受有关韩达拉老人的那些传说了。

这是一种闭关自守的生活,自给自足、节奏迟缓,浸泡在韩达拉人所推崇的「无知」状态之中,遵循着无为或者说勿扰的原则。那个原则(他们称之为「那夙思」,我只能将它翻作「无所谓」)是他们这种宗教的灵魂,而我还不能说自己已经理解了这一灵魂。不过,在阿仁霍德住了半个月之后,我开始对卡亥德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在这个国家的政治、游行大典和激情的背后涌动着一股古老的暗流,那就是冷眼旁观、漠视权势、寂然无声却又生生不息的韩达拉教。

年轻人戈斯很乐意充当我的向导,他告诉我,我问预言师的那个问题内容不限,措词也由我自己决定。「问题问得越明确,答案也就越准。」他说,「含糊不清的问题会得到含糊不清的答案。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是无法回答的。」

「如果我的问题无法回答又会怎样呢?」我问道。对方的这类遁辞听起来高深莫测,但却并不新鲜。不过,他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预言师会拒绝回答。无法回答的问题曾经让预言师团队倒过大霉。」

「倒大霉?」

「你听过肖斯领主的故事吗,他强迫阿森隐居村的预言师回答生命的意义何在这个问题,呃,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儿了。预言师们为此在幽思状态下待了整整六天六夜。到最后,禁欲者们都患上了紧张症,小丑们都死了,那个性变态者则拿一块石头砸死了肖斯领主,而预言师……他的名字叫米西。」

「就是尧米西教的创始人?」

「是的。」戈斯哈哈大笑,仿佛这个故事非常可笑一样。但我没闹明白他笑的是尧米西教徒还是我。

我决定问一个是非题,这样至少答案可以一目了然,既不会晦湿难懂,也不会模棱两可。法科西证实了戈斯的话,问题可以是关于预言师们一无所知的事物。比如说,我可以问S星北半球今年的胡尔姆作物收成好不好,他们能够给出答案,即便他们此前从未听说过一个叫S的星球。因此,我说,如此看来,预言师预言跟用欧蓍草茎占卜或者扔硬币占卜之类的纯粹概率估算差不多。「不是的,」法科西说道,「完全不是这样,跟概率毫无关系。实际上,整个过程跟概率估算恰恰相反。」

「这么说,你们用的是读心术。」

「不是。」法科西还是那样平静坦然地微笑着。

「说不定你们就是用的读心术,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那要我们预言何用呢?如果自己已经知道答案,提问者何必花钱请我们预言呢?」

我选择了一个眼下我肯定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时间能够证实此次预言是否准确,除非他们给出的是那种放之四海皆准的预测。我问的可不是什么小问题。我原先想问问雨什么时候会停之类的琐碎小事,得知预言对九位阿仁霍德预言师来说既辛苦又危险之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提问者要付出的代价很高——我的两颗红宝石就这样进了隐居村的保险柜——回答者付出的代价却更高。而且,对法科西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不相信他会是那种职业骗子,更没法相信他是一个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的老实骗子。他的智慧就跟我的红宝石一样刚硬、纯梓、完美。我不敢对他设什么圈套,于是便问了我最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当月奥尼瑟尔哈德日,九位预言师在一间大房子里会合。那是一个高大的礼堂,平常都是锁着的,屋里地面铺着石头,温度很低,阴暗的光线来自两道狭窄的窗缝和屋子一头那个深壁炉的火光。预言师们围成一圈,坐在光秃秃的石头地面上。每个人都披着斗篷,戴着风帽,身体纹丝不动,就像一圈史前墓石牌坊,离他们几码远的地方就是壁炉发出的微弱火光。戈斯和另外两个年轻村民以及一位来自最近那个领地的医生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穿过礼堂,走进预言师们围成的那个圈子。

这个仪式并不是很正式,气氛却很紧张。我走进圈子的时候,其中一个戴着风帽的预言师抬起了头。我看到了一张线条粗糙、脸色阴沉的陌生面庞,君 P人傲慢地打量着我。

法科西盘腿而坐,身体没有动,但却充满了力量,原本轻柔的声音也变得如霹雳一般刺耳。「提问吧。」他说。

我站在圆圈当中,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五年之后,格森星会成为爱库曼联盟的成员吗?」

一片沉寂。我站在那儿,挂在沉默织成的蛛网当中。

「这是可以回答的问题。」预言师平静地说。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那些戴着风帽、僵硬如石头的身影似乎开始变得柔软、开始动弹了;之前用奇怪眼神看着我的那个人也小声地跟身边的同伴说起了话。我走出圆圈,走到壁炉边,加入到那些旁观者的行列。

有两位预言师还是静默不语。其中一个不时地抬起左手,飞快地轻敲地面,一共敲了那么十次、二十次之后,便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两个人我之前都没有见过;戈斯说过,他们都是小丑,精神不正常。戈斯称他们为「时间分裂者」,这个词大概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意思。卡亥德的心理学家没有神交能力,从这点上说就跟瞎眼的外科医生一样,但他们对药物、催眠、定点刺激、低温诊断以及各类精神疗法却很在行。我问:「这两个精神病患者难道无法医治吗?」

「医治?」戈斯说,「你会因为一位歌唱家的歌喉独特而去医治他吗?」据戈斯说,圆圈中另外五个人都是阿仁霍德的村民,也是韩达拉意念功的高手。在担当预言师的期间,他们都是禁欲者,即便是在发情期也不会有伴侣。现在他们当中有一位肯定正处于克慕期,我看得出来,我已经学会了辨别当地人在进入克慕期时身体上的细微变化。这个人容光焕发,这是进入克慕期第一阶段的标志。

坐在这位进入克慕期的人旁边的就是性变态者。

「他是跟医生一起从斯普里夫过来的。」戈斯告诉我,「进行预言之前,—些预言团队会人为地将一个正常人变成性变态——方法是在之前的几天注射雌性激素或雄性激素。如果这个人本来就是性变态,那是最好的。他是自愿来的,因为他喜欢性变态者的恶名。」

说到这个人的时候,戈斯用的是指代雄性动物的代词,而不是指代克慕期间男性角色扮演者的那个词。他的表情有一点窘。卡亥德人在谈论性问题时非常直率,会饶有兴味又带有敬意地谈论克慕现象,但却很少会提到性变态——至少跟我不会说。克慕期的无限延伸,雄性激素或雌性激素的永久性失衡,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性变态。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成年人中有三到四成在生理上是性变态或者说性反常,虽然按照我们的标准,这些人才是正常的。他们并没有为社会所不容,别人容忍了他们的存在,不过多少有些蔑视,正如同性恋者在很多双性社会中所受的待遇。卡亥德俚语称呼他们为半死人。他们是无法生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