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尔格包拢的磁场仍旧维持着,但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霍鹰飞毯没有沿着大道般宽阔的树枝飞向“伊戈德拉希尔”号,而是想要正确地对齐树枝的角度,这样一来,我们的脸就像是直接指着下方,而毯子像是一列升降机,迅速穿入摇曳的树枝、摇晃的吊桥、断裂的茎路、球状的火焰,一大群一大群的驱逐者跃入太空展开战斗,英勇献身。只要飞毯还在朝着树舰逼近,我就让它自行飞行。

所剩无几的密蔽场缩减成一个个球泡,其中尚还容纳着大气,但大多数尔格能量场都已经和维持它的尔格一起消亡。虽然星树这一区域的空气还很足,但仍然是在急剧减少,气压在急速降低。我们没有宇航服。在荚舱的最后那一刻,我曾想到,这古老的霍鹰飞毯自身拥有低级别的能量场,可以将乘客固定在上面,当然也容纳了空气。虽然不是一个专门的增压工具,但九年前在一个不知名的丛林星球上,我们曾用它飞上了非常高的高空,当时也能呼吸。希望它还管用。

的确管用……至少是马马虎虎。我们飞出荚舱,像滑翔机一样升向高空,穿进一片混乱之中时,霍鹰飞毯的低级别能量场就生效了。虽然我几乎能感觉到空气在朝外泄露,但我告诉自己,它还能维持到抵达“伊戈德拉希尔”号。

我们差一点没有抵达“伊戈德拉希尔”号。

这并不是我见证的第一场太空战——不久之前,我和伊妮娅就曾坐在悬空寺的高空平台上,眺望圣神特遣部队在地月空间摧毁德索亚神父的飞船而引发的光色表演。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一场意图索取我性命的太空战。

在有空气的地方,那响声真是震耳欲聋:爆炸、内爆、四分五裂的树干和茎路、断裂的树枝和垂死的乌贼、警报的哀号、通信志和其他通信器的唠叨和啸叫。在真空的地方,那沉默之声更加振聋发聩:驱逐者和圣徒的尸体被无声地轰进太空——有女人、孩子、没有拿到武器或抵达战斗岗位的战士;穿着衣袍的缪尔圣徒翻滚着飞向太阳,暴虐的死亡没有给他们留下尊严——火焰发不出爆裂之声,喊叫沉默无声,飓风刮不出任何风声。

随着我们升空穿越那片大旋涡,伊妮娅蜷缩在希莉的古老通信志前。触显上方的微小全息显像上,西斯滕·考德威尔正在大叫,接着,肯特·奎恩肯特和仙·奎恩塔纳·卡安热切地说起话来。我正忙着操控霍鹰飞毯的方向,没心思去听他们绝望般的对话。

现在,我已经看不到圣神舰队的大天使飞船的聚变焰尾,唯有一条条切枪光束刺入蒸汽云和残骸能量场,就像是一把切割活人肉体的手术刀在分割星树。庞大的树干和旋绕的树枝的确在流血,树液和其他生命体液混杂在纤维般的藤蔓和驱逐者的鲜血中,飞炸向太空,或是在真空中沸腾,化作灰烟。我眼睁睁看着一条长十公里的工作乌贼被来回切成四段,临死之时,那精巧的触手剧烈痉挛着,跳动出死亡的舞步。成千上万的驱逐者天使展翅飞翔,而后呜呼死去。一艘树舰试图起航,但立马被切枪切成了两段,密蔽场内富足的氧气马上燃烧起来,在能量球的攻击下,船内升起腾腾的烟雾,船上的船员统统罹难。

“那不是‘伊戈德拉希尔’号。”伊妮娅大叫。

我点点头。这艘濒临死亡的树舰是从北部半球来的,不过,“伊戈德拉希尔”号应该就在附近,就在这条不断震动、分崩离析的树枝之上,一公里外,也许更近。

除非我转错了方向,除非它已经被毁,除非它抛下了我们独自离开。

“我联系到了海特·马斯蒂恩。”伊妮娅叫道。我们所在的小球体中的空气正迅速逃逸,声音非常响。“几千人中,大约只有三百人到了船上。”

“好吧。”我应道,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几千人?但没时间细问了。在我们头顶右上方一公里外,我微微瞥到一簇深绿的树舰的影子,位于另一条完整的螺旋树枝上。于是我操控霍鹰飞毯朝那儿飞去,如果那不是“伊戈德拉希尔”号,我们也必须在那儿找到一处庇护所。星树的电磁场正在慢慢失效,霍鹰飞毯也在失去能量和惯性。

电磁场终于失效了。飞毯最后飙升了一下,接着开始翻滚着坠向断裂树枝间的黑洞中,离最近的那条燃烧着的茎路还有一公里远。在遥远的下方,在我们的身下,能看见一堆环境舱,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它们全部都四分五裂了,泄露出空气和死尸,茎梗和连接的树枝以牛顿式应力盲目且痛苦地扭动着。

“好了,丫头,我们尽力了。”由于没有多少空气,或是这个失效能量泡外的声音太响,以至于我的声音显得相当微弱。霍鹰飞毯是在七个世纪前由一个老头设计出来的,目的是引诱他那豆蔻年华的侄女爱上他,它的设计初衷不是为了让飞行者在外太空中得以存活。我从飞控线上挪开,伸出胳膊,抱住了伊妮娅。

“才没有。”伊妮娅说,她拒绝的是死刑宣判,而不是我的拥抱。她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以至于手指甲都深深扎进了我的肱二头肌。“没有,才没有。”她自顾自地说道,按着通信志触显。

海特·马斯蒂恩戴着兜帽的脸出现在翻滚的星野背景下。“是的,”他说,“我看见你了。”

庞大的飞船正悬浮在我们头顶一公里外,在微微闪烁的紫色密蔽场下,是一层密实的天花板,由绿色的枝叶组成。船身正缓缓脱离熊熊燃烧的星树,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牵扯之力,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还以为大天使的切枪光束已经发现了我们。

“尔格正在拉我们进去。”伊妮娅说道,她仍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尔格?”我说,“我还以为树舰上只有一只尔格在控制驱动器和能量场。”

“一般来说是这样,”伊妮娅说,“有时候,如果旅途非同寻常……比如说,要进入一颗恒星的外部壳体,或是要穿过双星太阳圈的激波,那船上就可能会有两只。”

“这么说,‘伊戈德拉希尔’号上有两只?”树舰慢慢变大,填满了整个天空。等离子炸弹在我们身后寂静地绽放。

“不,”伊妮娅说,“有七十二只。”

扩大的能量场将我们拉向树舰。经重新整理,原先的“上”变回了“下”。我们正落向一块高台,就位于树冠顶部的舰桥平台之下。没等我按下飞控线,取消我们那微不足道的密蔽场,伊妮娅就迅速拿起通信志和背包,冲向了台阶。

我利索地卷好霍鹰飞毯,塞进皮套,斜跨在背上,接着急奔向前,赶上伊妮娅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