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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德拉希尔”号继续它的旅程。这艘船的船长——圣徒巨树的忠诚之音——称它为“痛苦之树”。无可争辩。每一次跃迁都会从我的伊妮娅身上吸收更多的能量。我的爱人,我可怜的伊妮娅,她早已疲惫不堪,每一次分离都会在越来越枯竭的能量池中,盛满越来越多的悲伤。在这个过程中,伯劳始终独自站在最高处的平台上袖手旁观,就像一艘劫数难逃的舰船上丑陋的船首斜桁,或是阴森圣诞树顶端的骇人黑天使。

把卡萨德上校留在火星之后,树舰随后跃迁至茂伊约星球轨道。这个世界正在上演着如火如荼的起义,因为其位置深入圣神空间,所以我本以为会在这里遇见大队的圣神战舰向我们展开攻击,但在那儿的几个小时里,没有出现任何攻击。

“舰队攻击生物圈星树,对我们也有好处,这就是其中之一,”伊妮娅伤感地讽刺道,“内星系的战舰都被派走了。”

这回,伊妮娅牵住了西奥的手,她将带她到茂伊约的土地上。我也再一次陪着我的好友和她的好友一起下去。

当我眨眨眼,摆脱掉那阵白光后,我们已经站在了一座移动小岛上,树帆满载着温暖的热带风,天空和海洋碧蓝如洗,令人心醉。其他一些小岛在附近亦步亦趋,海豚侍从在两边的护航队伍后留下了白色的尾流。

高空平台上有一些人,虽然对于我们的突然出现,那些人有些疑惑,但还没到惊慌的地步。有两人前来迎接我们,一位是高个的金发男子,另一位是他的夫人,长着一头黑发,西奥和他们拥抱了一下。

“伊妮娅,劳尔,”她说,“我很荣幸地为你们介绍,这是梅闰,这位是德尼布·阿斯比克-克雷奥。”

“梅闰?”我说道,和那个男人握了握手,他的手劲很有力道。

他微微一笑。“梅闰·阿斯比克的第十代子孙,”他说,“直系子孙。德尼布来自著名的希莉女士一族。”他把手搭在伊妮娅的肩膀上,“你答应我们会回来,你做到了,你还为我们带回了最勇猛的战士。”

“对,”伊妮娅说,“你们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一定不能让圣神找到她。”

德尼布·阿斯比克-克雷奥大笑起来。我发现,她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健康、最漂亮的女子,但我没有产生一丝冲动。“传道者,我们一直在为了生存而奔波。我们三次想要破坏三海流的石油平台建筑,但三次都像打托马斯鹰一样被打退。现在,我们只希望能前往赤道群岛,躲藏在迁移的群岛中,最后在零纬度的潜艇基地重新集合。”

“即使花去所有的代价,也要保护好她,”伊妮娅重复道,接着她看着西奥,“我的朋友会想你的。”

看得出,西奥·伯纳德拼命想忍住泪水,但还是哭了,她紧紧地抱住了伊妮娅。“这么多年的时光……都很美妙。”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我祈祷你会成功。我也祈祷你会失败……都是为了你好。”

伊妮娅摇摇头。“你要祈祷我们所有人能成功。”她举起手,向她道别,接着和我走回到低处的平台。

我能闻到海上飘来的一股股醉人的咸涩味、海鱼味。日光非常强烈,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但气温非常舒服。我还能清楚地望见海豚皮肤上的水珠,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汗珠。我甚至能想象出自己永远待在这个地方的景象。

“我们得走了。”伊妮娅说,她牵起了我的手。

就在我们爬出茂伊约的重力井的时候,一艘火炬舰船出现在了雷达上,但我们没有理睬它,伊妮娅独自站在舰桥平台上,凝望着星星。

我走到她身旁。

“你听到了吗?”她低声道。

“星星?”我问。

“万千世界。”她说,“万千世界上的人,他们的秘密和寂静。那么多的心跳声。”

我摇摇头。“那得等我抛开这么多的杂念,”我说,“我现在脑袋里还在被那些来自各处、来自各个时间的声音和影像纠缠。家父和他的兄弟们在沼泽地中打猎,格劳科斯神父被拉达曼斯·尼弥斯扔进深渊,惊惧而死。”

她看着我。“你看到这个了?”

“是的。真可怕。他看不见是谁袭击了他。在他死之前,经历了可怕的坠落……黑暗……冰冷……痛苦的时刻。他拒绝接受十字形,所以教会把他流放到了天龙星七号……这个冰雪之地。”

“是的,”伊妮娅说,“过去十年间,我曾无数次地触及到他最后的记忆。但是,劳尔,格劳科斯还有别的一些记忆。温馨、美妙的记忆……充满了光明。希望你能找到它们。”

“我只是想让这些声音停止,”我实话实说,“这些……”我指了指整个树舰,我们认识的人,以及站在舰桥控制台前的海特·马斯蒂恩,“这一切实在是太重要了。”

伊妮娅微笑道:“所有的这一切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就是最该死的问题,是不是?”她扭过脑袋,重新望向星星的方向,“不,劳尔,在你走出第一步前,你必须听到的,并不是死者语言的共鸣声……也不是生者的共鸣。而是……天地万物的精髓。”

我犹豫了片刻,不想当自己是傻瓜,但还是继续道:

……因此

海洋必须潮起又潮落百万次,

他受到压迫。可是他不会死去,

假如他能够做到这些事:彻底……

伊妮娅打断了我的话:

看清魔术的奥秘,详细地阐释

一切运动、形状和声音的意义;

深入地探究一切外形和实体,

一直追溯到它们的象征性本质;

他就不会死。

她又莞尔一笑。“我很想知道马丁叔叔怎么样了。这几年来,他是不是都是在冰冻沉眠中度过?是不是一直在责骂他的那些可怜的机器人仆人?是不是还在写他未完成的《诗篇》?在我所有的梦境中,我都从没见到过马丁叔叔。”

“他快死了。”我说。

伊妮娅眨眨眼,满脸震惊。

“我今天早上梦见了他……看到了他,”我说,“按照他的命令,那些忠实的仆人最后一次将他解冻。维生机械让他维持着生命,但鲍尔森理疗的效果已经全部褪尽。他……”我顿住了。

“跟我说说。”伊妮娅说。

“他还活着,想撑到你去见他的那一刻。”我说,“但他已经非常虚弱。”

伊妮娅扭过头。“很奇怪,”她说,“在整个朝圣的旅途中,家母一直在和马丁叔叔斗嘴。有时候甚至还拼个你死我活。但就在家母去世前,马丁叔叔却成了她最要好的朋友。而现在……”她顿住了,声音有点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