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第3/6页)

「哈。如果是我的外祖父,他会说,『少来这套漂亮话,小子。』」

「那好吧,我们就用他的原话:『永远别忘了切牌——失败时要微笑。』这些话是经过您的加工之后再安在他头上的吗?」

「哦,那是他的原话。唔,我想是他的原话。该死的,艾拉,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真正的记忆和对于真正记忆的记忆的记忆的记忆,这一切都混在一块儿了,很难区分开来。回顾过去的时候常常会发生这种事:你对历史作了一番重新编辑和整理,使它更容易被人接受——」

「又一条基本原理!」

「哎呀,得了吧。孩子,我不想回忆过去;回忆过去是年纪大的表现。婴儿和小孩活在现在,就是『当前』。成熟的成年人活在未来。只有老人活在过去。发现自己用越来越多的时间回忆过去时,我意识到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我很少花时间考虑现在——而且根本不考虑未来。」

老人叹了口气,「所以我知道自己已经活够了。一个人要想长寿,比如说活一千年,或者更长一些,这里有个诀窍:他的状态必须介于小孩和成年人之间。他会充分地考虑未来以做好准备,但并不为未来担忧。他充实地过好每一天,仿佛第二天日出前就会死去。看到新一天的阳光时,他会像获得了新生一样,高兴地度过新的一天。他从不沉湎于过去,永远不为过去遗憾。」拉撒路看上去有点悲伤,可突然间又笑起来,重复道,「『不为过去遗憾。』再来点酒,艾拉?」

「来半杯,谢谢您。拉撒路,如果您决心要很快死去——当然,这是您的权利!——那么现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把这些回忆记录下来造福您的子孙后代,这有什么不好?这比您留给我们的物质遗产珍贵得多。」

拉撒路眉毛一扬,「孩子,你开始让我有些烦了。」

「请您原谅,先生。您希望我现在离开吗?」

「哦,闭嘴,坐下,吃完你的晚餐。你让我想起——新巴西的习俗是一个男人娶两个妻子,有这么一个人,他选择妻子时总是特别注意,总是娶一个相貌平凡的,娶一个光彩照人的,所以——艾拉,能否在你那个录下我们谈话的小玩意儿里设置一些索引词,以挑出谈话中的某些部分,然后单独编成一份备忘录?」

「当然可以,先生。」

「好。那个人是个农场主……西尔瓦?对,好像就叫『西尔瓦』,佩德罗·西尔瓦先生。有一次,他竟娶了两个非常美丽的妻子。我本想告诉你他怎么对付这种局面,可说这个没什么意义。我想说的只是,如果一台计算机出了错误,它会比人类更加固执,更加难以改正。唔,如果我好好想想,说不定真会掘出一些你所谓的『智慧的结晶』呢。其实不过是些人造钻石罢了。好吧,我们就不用让你的计算机里塞满有关佩德罗·西尔瓦的无聊故事和其他类似材料了。想一个索引词吧?」

「『智慧』?」

「拿块肥皂洗洗嘴巴去。」

「我才不呢。您对这个词太过反感了,老祖。要不就用『常识』?」

「孩子,这个词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知识』从来不会是『平常』的。就用『记事簿』吧,我只想到了这个词。不过是个本子,记下我觉得重要到需要记录的事儿。」

「行!要我这就修改程序吗?」

「你在这里就能完成吗?我不想打扰你的晚餐。」

「这台机器十分灵活,拉撒路;我用整台装置来管理这个行星——当然,管理这个词稍重了点。」

「要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可以在这里装上一台辅助打印机,由索引词启动。我可能需要对我那些『智慧的结晶』做点修饰工作。即兴讲话不那么即兴时肯定好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政治家都有捉刀者的原因。」

「『捉刀者』?看来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古典英语;我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艾拉,不要告诉我你的演讲稿全是自己起草的。」

「可是,拉撒路,我根本不作演讲。从来没有。我只是下命令,再加上向理事们提供书面报告——这种情形非常少。」

「祝贺你。你可以打赌,极乐行星上准有『捉刀者』。或者说很快会有。」

「我会让他们马上把打印机装好,先生。罗马字母加上二十世纪的拼写对吗?就用我们交谈时所用的语言?」

「如果不会给那台无辜的机器增加太多负担的话。要是可以实现,我想让它听写。」

「这是一台非常灵活的机器,先生;是它教会我说这门语言的。早些时候教会我阅读这门语言的也是它。」

「很好,那就这么办吧。但是让它不要修改我的语法。人类的编辑已经够麻烦的了;我不会接受来自一台机器的傲慢教导。」

「好的,先生。请稍等——」代理族长略微抬高嗓门,转而使用新罗马地区的格拉克塔语变种。他用这种语言对那个高个医士说了几句话。

给两位就餐者上咖啡之前,辅助打印机安装好了。

打开打印机的开关后,它呼呼地响了一小会儿。「它在干什么?」拉撒路问道,「检查电路?」

「不是,先生,它在打印。我作了一个测试。这台机器有很强的判断能力,当然,这种能力取决于它装载的程序和存储器。加装新程序时,我让它回到谈话开始阶段,检查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尽量选出所有听起来像是格言或警句的话。我不太确定它能不能办到。在它的永久记忆库中,『格言警句』的定义肯定是非常抽象的。但我还是抱有希望。您放心,我很坚决地告诉了它:不允许编辑。」

「哦。『如果一只熊在跳华尔兹,那么令人诧异的事不是它的舞姿有多么优美,而是它居然可以跳华尔兹。』这不是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家伙;我在引用他说的话。让我们瞧瞧这台机器干得怎么样吧。」

维萨罗做了个手势,那个矮个子急忙跑到打印机前,为他们一人拿来一份打印文件,送到他们面前。

拉撒路仔细看着他手里的那一份。「嗯……这句是对的,下面那句不对——那只是一句俏皮话。第三句要改一点点。嗨!它在这句后面加了一个问号。好个放肆的东西!这件事我几个世纪以前就确认过,那时候这台机器还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堆埋在地底下的矿石。不过它至少没有编辑。这句话我不记得我说过,可话倒是一点儿不错,为了学到这个教训,我差点送了命。」

拉撒路看完打印的文件,抬起头,「好吧,孩子。如果你希望记录这些东西,我不介意。但有个前提:我可以检查并且修改它们。我不想让我的话被当成真理,除非我可以去掉那些随意说出的废话。我说废话的本领不亚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