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变奏(第4/25页)

这就成了。

辅导班集中上课以后,大卫协助老师辅导欧几里德几何学,这是一门必修课,可能也是最难的一门功课。三个月后,他在美丽的哈得逊河边的西点军校[2]宣誓,开始了一个海军军官学员的生活。

大卫没有意识到他是从一个煎锅跳入了火海;和老学员针对新学员——「菜鸟」——实施的有计划的恐怖行径相比,海军上士的残暴只能算温和的随意行为。最可怕的是毕业班学员,他们是那个组织严密的地狱里的撒旦。

好在大卫有三个月时间可以分析这个问题,想出解决之道。这三个月里,高年级同学都在海上参加军事演习。他想,只要能坚持熬过这九个月的艰难时刻,整个世界就是他的了。所以他对自己说,母牛或是女人都能挺过九个月时间,我也可以。

他在心里把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幸分成三种类型:必须忍受的、可以避免的、应该积极去寻求的。在统治者们返回学校继续凌辱新学员之前,他已经针对每一种典型情况设计了应对原则。他准备坚持这些原则,只在情况发生变化时作出微调,而不是手忙脚乱临时想辙。

艾拉——不对,我应该称你国王才是——坚持自己的原则,这种做法听上去没什么,但要在艰难环境中挣扎求生,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比如,外祖父——我是说大卫的外祖父——告诫过他,永远别背对着门坐。「孩子,」他对大卫说,「你可能有九百九十九次没事,没有哪个敌人从那个门里进来。但是第一千次——一次就够了。」如果我自己的外祖父始终遵循这条原则的话,他可能今天还活着,活得精神抖擞。对这条原则,其实他比我们理解得更深刻,可他只做错了一次。那次他太急于坐在游戏桌前了,所以他坐了一把空着的椅子,背对着门。于是他中枪了。

他仍能从椅子里站起来。倒下之前,他的两把枪每一把都开了三枪,打中了袭击他的人。我们这种人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但这仅仅是精神上的胜利,他最后还是死了。从椅子里站起来之前,一发子弹已经射中了他的心脏。这都是因为他背对一扇开着的门坐了下来。

艾拉,我从来没有忘记外祖父的话——你也不要忘记。

刚才说到大卫研究了他面对的情况,准备了相应的对策。必须忍耐的事情里,有一项是应付没完没了的询问。他知道,新学员绝不能用「我不知道」来回答高年级学长,尤其是毕业班的。这种回答过不了关。问题通常是以下这些类型:学校的历史、海军的历史、海军中很有名的话、团队首长的名字、各种运动项目里的明星运动员、晚餐的食谱是什么,等等。这些都难不倒他;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以背下来。但有一个问题例外:到毕业还有多少秒。对于这个问题,他想出了一个捷径。随时寻找捷径,这个习惯使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受益匪浅。

「什么样的捷径,拉撒路?」

嗯?其实也没什么。每天早晨起床号吹响时,先算好离毕业还有多少秒,把它当成基数,以后每过一个小时减一个数。比如:六点起床以后过了五个小时,就是从基数里减去一万八千秒,这以后再过十二分钟就再从那个数里减去七百二十秒。再比如,某天中午,离毕业正好一百天,说准点吧,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过一分十三秒。假设毕业典礼按照惯例十点钟开始,大卫会回答,「八百六十三万二千七百二十七秒,长官!」几乎和他的班长问他问题时一样快,这只是因为他已经提前完成了绝大多数计算工作。

每一天,他时常会看着自己的手表,假装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其实是在脑子里做减法。

后来他又作了革新;他发明了一个十进制的时钟——不是你们在赛昆德斯用的那种,只是对当时地球上通用的时间计算方法作了一番改进。当时那种计算方法十分笨拙: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他把起床号和熄灯号之间的时间分成一万秒一段,再把每一段细分成一千秒和一百秒,并记住了一个换算表。

你可以看到这种方法的优势。对于任何人来说——除了安迪·利比,愿上帝让他无辜的灵魂得到安息——从一个长长的百万级数字里减去一万或一千,用心算很容易,既快又不容易出错。但如果要从这个百万级数字里减去七千二百七十三,那就难得多了。大卫的这个新算法在计算最终得数时不需要借数。

比如,起床号过后的第一万秒是上午八点四十六分四十秒。大卫做好了他的换算表,并且牢记在心——这只花了他不到一天的时间;对他来说,死记硬背易如反掌。掌握换算表以后,他眨眼间便能算出下一个百秒结束时是什么时间。但这只是一个约数,它的最后两位总是零(不信你可以自己算算看)。以这个约数为基础,在最后两个零的位置分别加上(不是减去)两个数,代表仍要以秒计的时间——这就是准确答案。这样一来,大卫可以算得飞快,跟读出一个百万级数字所用的时间差不多,而且每次都正确无误。

他没有向大家解释他的技巧,所以被大家视为一个运算速度快如闪电的计算器,一个低能奇才[3],像后来的计算尺利比一样。其实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在一个简单问题上动了一番心思。但他的班长却相当不满,认定他在耍弄「小聪明」——意思就是,班长本人没这个本事。于是他命令大卫背诵对数表。大卫没有抱怨;除了那种「实实在在的工作」,他不介意做任何事。他开始背对数表,每天背二十个。这个数额是毕业班学员给他规定的,觉得这已经足以让这个「小聪明」大吃苦头了。

大卫背下了头六百个对数值后,毕业班学员开始厌倦这个游戏了。但大卫又背了三个星期,记住了对数表上的头一千个数值,这使他能够运用插值法得到一万个对数值。从那以后,他再也不需要对数表了。在计算机还没有广泛应用的那个年代,这个能力是非常有用的。

刁钻问题的狂轰滥炸本身并没有让大卫很苦恼,让他苦恼的是为了回答问题而没有时间吃饭,可能会饿死。于是他学会了一边腰板笔挺肃然端坐,一边快速地把食物填进嘴里,同时回答向他抛来的问题。有一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暗藏杀机,比如,「先生,你是处男吗?打过洞吗?」当菜鸟的如果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无论是否他都会有麻烦。在那个时代,人们挺重视是不是处男或是处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