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索拉利(第4/6页)

“出来吧,”他叫道,“外面相当舒适。”

裴洛拉特走出来,然后说:“嗯,舒适这个形容词再恰当不过。你认为这里常年都有这种气味吗?”

“没什么差别,不到一小时,我们就会习惯这种香气。鼻中的感受器饱和之后,就什么也闻不到了。”

“真可惜。”裴洛拉特说。

“草地是湿的。”宝绮思似乎有点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对?毕竟,盖娅上也会下雨啊!”崔维兹说。此时,一道黄色阳光自云缝洒下,想必不久之后,阳光会愈来愈强。

“没错,”宝绮思说,“但我们知道何时会下雨,我们有心理准备。”

“太糟了,”崔维兹说,“你们丧失了许多意外的惊奇。”

宝绮思答道:“你说得对,我会尽量不再那么偏狭。”

裴洛拉特四下望了望,以失望的语气说:“附近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似乎而已,”宝绮思说,“它们正从小丘另一侧走来。”然后她望向崔维兹,“你认为我们该迎上去吗?”

崔维兹摇了摇头。“不,我们为了跟它们见面,已经飞越许多秒差距,剩下的路程让它们来走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那组机器人的动向只有宝绮思能感知。在她所指的那个方向,小丘顶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形,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相信目前只有这几个。”宝绮思说。

崔维兹好奇地凝视着,虽然他从未见过机器人,却丝毫不怀疑它们的身份。它们拥有粗略的人形,像是印象派的雕塑,但外表看来并非明显的金属材质。这些机器人表面毫无光泽,给人一种柔软的错觉,仿佛包覆着一层丝绒。

但他又怎么知道柔软只是错觉呢?看着这些以迟钝的步伐慢慢接近的人形,崔维兹突然起了摸摸它们的冲动。假如此地果真是个禁忌世界,从来没有船舰接近——这一定是事实,因为它的太阳不在银河地图中——那么远星号与其上成员,就是这些机器人经验之外的事物。可是它们的反应相当笃定,仿佛正在进行一桩例行公事。

崔维兹低声说:“在这里,我们也许能得到银河其他各处得不到的情报。我们可以问它们地球相对这个世界的位置,假如它们知道,就会告诉我们。天晓得这些东西运作有多久了?它们也许会根据自身的记忆回答,想想看有多难得。”

“反之,”宝绮思说,“它们也可能最近才出厂,因此一无所知。”

“或者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说,“它们虽然知道,但拒绝告诉我们。”

崔维兹说:“我猜它们不能拒绝,除非它们奉命不准告诉我们。可是在这颗行星上,绝不可能有人料到我们会来,谁又会下这种命令呢?”

到了距离他们大约三米的地方,三个机器人停了下来。它们没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崔维兹右手按在手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人,并对宝绮思说:“你能不能判断它们是否怀有敌意?”

“你应该考虑到一件事实,我对它们的精神运作一点也不熟悉,崔维兹,但我并未侦测到类似敌意的情绪。”

崔维兹的右手离开了铳柄,但仍然摆在附近。他举起左手,掌心朝向机器人,希望它们认得出这是代表和平的手势。他缓缓说道:“我向你们致意,我们以朋友的身份造访这个世界。”

中间那个机器人迅速低下头,像是勉强鞠了一躬。在一个乐观者眼中,或许也会将它视为代表和平的动作,接着它便开始答话。

崔维兹突然拉长了脸,显得极为惊讶。在沟通无碍的银河系中,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基本的需要也可能出问题。然而,这个机器人说的并非银河标准语,也不是任何相近的语言。事实上,崔维兹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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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的讶异与崔维兹不相上下,但他显然还带着一分惊喜。

“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他说。

崔维兹转头望向他,用相当不客气的口吻说:“不是奇怪,根本就是叽哩呱啦。”

裴洛拉特说:“绝不是叽哩呱啦,这也是银河标准语,只不过非常古老。我能听懂几个字,如果写出来的话,我也许可以轻易看懂,真正难解的是发音。”

“那么,它说些什么?”

“我想它在告诉你,它不了解你说什么。”

宝绮思说:“我听不懂它说什么,但我感知的情绪是迷惑,这点刚好吻合。前提是,我要能信任自己对机器人情绪的分析——或者说,要真有机器人情绪这回事。”

裴洛拉特说了一些话,他说得非常慢,而且相当吃力。三个机器人动作一致地迅速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崔维兹问。

裴洛拉特说:“我说我讲得不好,但我愿意尝试,请它们多给我一点时间。天哪,老弟,这真是有趣得吓人。”

“真是失望得吓人。”崔维兹喃喃说道。

“你可知道,”裴洛拉特说,“银河中每一颗住人行星,都会发展出别具一格的语文,所以银河中总共有千万种方言,有时相互之间几乎无法沟通,但它们都统一在银河标准语之下。假定这个世界已经孤立了两万年,它的语言应该和银河其他各处愈离愈远,逐渐演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但事实并非如此,或许是因为这是个仰赖机器人的社会,而机器人听得懂的语言,就是设定其程序所用的语言。长久以来,这个世界一直没有重新设定机器人的程序,反倒是中止了语言的演化,所以我们现在听到的,只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银河标准语罢了。”

“这是个很好的例子,”崔维兹道,“说明机器人化社会如何被迫停滞不前,因而开始衰退。”

“可是,我亲爱的伙伴,”裴洛拉特抗议道,“保持一种语言几乎长久不变,并不一定是衰退的征候。这样做其实有不少优点,能让历史文件在数世纪、数千年后仍然保有意义,历史记录的寿命和权威性便会相对增加。在银河其他各处,哈里・谢顿时代的敕令所使用的语文,现在已经显得颇有古风了。”

“你懂这种古银河语吗?”

“谈不上懂,葛兰。只是在研究古代神话传说的过程中,我领略到了一点窍门。字汇并非全然不同,但是词性变化却不一样,而且有些惯用语我们早已不再使用。此外,正如我刚才所说,如今发音已经完全变了。我可以充当翻译,可是无法做得很好。”

崔维兹心虚地吁了一口气。“一点点好运,总算聊胜于无。继续吧,詹诺夫。”

裴洛拉特转向机器人,愣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望着崔维兹。“我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