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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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立刻转头望向宝绮思。只见她毫无表情,面容紧绷,双眼全神贯注凝视着班德,仿佛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则张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崔维兹不知道宝绮思会(或者能够)做些什么,他只好勉力击退排山倒海而来的挫败感(并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发现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为何选择盖娅作为人类未来的蓝图)。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须尽量拖延时间。

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与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现得像个谦恭有礼、风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们闯入你的世界,你丝毫不以为忤,还好心地带我们参观你的属地和宅邸,并且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你现在允许我们离去,将更符合你的品格。没人会知道我们来过这个世界,我们也没有理由再回来。我们到这里来的动机很单纯,只是想要寻找资料而已。”

“你当然会这么说,”班德从容道,“如今,你们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们进入大气层那一瞬间,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当我和你们进行近距离接触时,我最可能做的——以及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将你们杀掉。然后,我该命令专职机器人解剖你们的尸体,看看外星人士的身体能为我提供什么知识。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纵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随和的天性之下。不过现在该适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事实上,我已经威胁到索拉利的安全。因为,如果由于我心软,竟然被你们说服,让你们安然离去,你们的同类必会接踵而至,现在你们如何保证都没有用。

“然而,至少我能做到一点,能让你们死得毫无痛苦。我只消将你们的大脑稍微加热,使它趋于钝化。你们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此终止。最后,等到解剖研究完毕,我会用瞬间高热将你们化为灰烬,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崔维兹说:“如果我们非死不可,我不反对迅速而毫无痛苦的死亡。可是我们并没有犯任何罪,为什么一定要被处死?”

“你们的到来就是一项罪行。”

“这话根本没道理,我们无法预知这样做是有罪的。”

“何种行为构成犯罪,不同的社会自有不同的定义。对你们而言,这个社会也许专断而且不讲理,但我们并不这么想。这里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权利决定一切,你们犯了错,就必须受死。”

班德仍然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在愉快地闲聊。他继续说:“你们的品德也没有多高尚,不足以作为申诉的借口。你有一把手铳,它利用微波束激发致命的高热,这点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导致的死亡将更残酷更痛苦许多。如果我没有把它的能量抽光,却笨到允许你有行动自由,让你能将手铳从皮套中拔出来,你现在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对付我。”

崔维兹甚至不敢再看宝绮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说:“我求你,就算是发发慈悲,请别这么做。”

班德突然现出冷酷的表情。“我必须先对自己和我的世界慈悲,所以你们都得死。”

他举起一只手,一股黑暗立刻笼罩崔维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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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崔维兹感到一片黑暗,令他喘不过气来。他狂乱地想:这就是死亡吗?

他的思绪仿佛激起了回声,他听见一个低微的声音说:“这就是死亡吗?”那是裴洛拉特的声音。

崔维兹试图开口,结果发现并没有困难。“何必问呢?”他一面说,一面大大松了一口气,“你还能发问,光凭这一点,就表示这不是死亡。”

“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死亡之后还有生命。”

“荒谬绝伦。”崔维兹低声道,“宝绮思?你在这里吗,宝绮思?”

没有任何回答。

裴洛拉特附和着:“宝绮思?宝绮思?葛兰,发生了什么事?”

崔维兹说:“班德一定死了。这样一来,他不能再为这块属地供应电力,所以灯光就熄了。”

“可是怎么会……你是说这是宝绮思干的?”

“我想应该是的,希望她没有因此受伤。”在这个完全黑暗的地底世界(只有墙壁中放射性原子的偶然衰变会产生微观的闪光),他趴在地上,以双手双膝爬行。

然后,他摸到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他来回摸了摸,认出了他抓着的是一条腿。那条腿显然太过细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宝绮思?”

那条腿踢了一下,崔维兹只好松手。

他说:“宝绮思?说句话啊!”

“我还活着。”宝绮思的声音传过来,却不知为何变了调。

崔维兹说:“可是你还好吗?”

“不好。”随着这句话,他们周围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相当黯淡。墙壁发出微弱的光芒,毫无规律地时明时暗。

班德垮作一团,像是一堆昏暗的杂物。宝绮思在他身旁,正抱着他的头。

她抬起头来,望着崔维兹与裴洛拉特。“这个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泪水在她的双颊闪闪发亮。

崔维兹愣了一愣。“你为什么哭?”

“我杀死了一个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难道不该哭吗?这并非我的本意。”

崔维兹弯下腰,想扶她站起来,她却将他一把推开。

裴洛拉特跪在她身边,柔声道:“拜托,宝绮思,即使是你,也无法令他起死回生。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她让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来,声音含糊地说:“班德能做的盖娅都会做,盖娅能够仅仅借着心灵的力量,将宇宙间分布不均的能量,转换成适当的功。”

“这点我早就知道。”崔维兹试图安慰她,却不太清楚该怎么说,“我们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还记忆犹新,当时你——或者应该说盖娅——制住了我们的太空艇。当班德夺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他也制服了你,但是我确信,只要你想挣脱,绝对没有问题。”

“不对,我若企图挣脱,就一定会失败。当初,你们的太空艇在我/们/盖娅的掌握中,”她以悲伤的语调说,“那时我和盖娅是真正的一体。现在则有超空间的分隔,限制了我/们/盖娅的效率。此外,盖娅的所作所为,全有赖于集聚无数大脑而生的力量,但即使如此,我们的大脑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索拉利人的转换叶突。我们无法像他那么巧妙、那么有效又毫不疲惫地利用能量。你看,我不能让这些灯光变得更亮,我也不知再过多久就会筋疲力尽。而班德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能为整个广大的属地供应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