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条条大路通巴黎(第3/5页)

哦,好吧,加斯东从小就喜欢看焰火。哪怕在战争期间,看见炮火齐射映红夜空,他还是很开心。但这次不一样。身旁这个亲切男人让他一瞬间有点不舒服。关于他和他的家人始终有些传闻(真的只是传闻吗?),他们在战争期间通敌?但另一方面,谁家没有这种传闻呢?再说现在毕竟是新法兰西共和国了。也许就用得着这种人。假如帕莱夫斯基的计划能够成功就更是用得着了。少校希望法国能走在核能利用的最前沿,这个男人说服他建造比这个国家目前所需电能更多的核电站。“我们必须考虑未来,加斯东。”他是这么劝加斯东的。

唉,有何不可呢?加斯东心想。能让后人记住我就行。

他再次望向那座山,山终于爆炸了。但没有按照计划那么爆炸。山没有径直炸向天空,一团巨大的火球沿着平原朝他们滚滚而来。强光灼痛他们的眼睛,连少校都忍不住毫无意义地尖叫着向后畏缩。

火球随即消失,比出现时还要突兀,呛人的黑烟取而代之,淹没了他们。

最后,加斯东站起身,注意到那位同伴始终站得笔直,白色亚麻正装粘上了一团团的黑灰。他笑得分外灿烂。

“多么令人难忘的表演啊,相信你肯定同意。”他笑道。

“但……”加斯东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咳嗽几声,清除堵住喉头的黑灰。“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刚才那样安全吗?”

“哦,百分之百安全。”那位同伴把手帕叠好,插进胸袋。“百分之百。”

加斯东不是在场诸君中唯一死于白血病的人,这颗名叫贝丽尔的原子弹害死了他们。

海蒂早就发现,父亲绝大多数的客户都无聊得要死。但这个不一样。这位客人已经向她指出了她的一个错误。以前谁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海蒂从小到大一直觉得金钱很无聊,有很多钱的人就更无聊了。他们衣着打扮无聊,谈吐举止无聊,连坏毛病都很无聊。不过她父亲倒是安之若素,因为他执掌全瑞士最顶尖的银行之一,工作要求他把乏味当作有趣。

她小时候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但现在她逐渐成年,惊恐地意识到他打算让她嫁给这种人。她最大的错误,她现在想到,就是在有机会的时候从来没有反抗过。某时某地她曾经有过最后一个机会。也许是从昂贵的女子精修学校毕业,在空虚的余生展开怀抱之前。她可以跳上准点得让人厌烦的瑞士火车,去除了瑞士外的什么地方。她不会饿肚子的。无论老爸有什么缺点,他都肯定不会让她饿肚子的。

但她没有逃跑,而是回到家,守在他身旁,帮助处理家族生意。大多数瑞士银行都是不声不响的家族企业。客户喜欢这种延续感。海蒂和父亲会一起去机场接永远不会延误的航班,会一起不早不晚地按预定时间去餐厅吃饭。菜会是冷的,谈话会很无聊,每个晚上都像是看不到尽头,到最后她恨不得用黄油刀捅死自己,或者干脆随便找个客户嫁掉算了。父亲刚开始坚持要陪她相亲的时候,她想过父亲是不是想让她接管银行,但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只是父亲期待变现的一项资产而已。父亲的客户无疑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她有一间办公室。由于主要是为了展示,她干脆彻底翻修了一遍,拆掉木墙板,换上亮闪闪的不锈钢家具和易碎的玻璃桌台。办公桌上有个玩具,牵动一个不锈钢小球,另外十一个小球就会飞散往返。小小的行星互相撞击。来来回回,直到力量耗尽,陷入停顿,等待外力再次介入。

海蒂看得出她的品位打动了客户。他在打量这个房间,而不是她。她喜欢这样。等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他仿佛在看另一件完美得耀眼的家具,欣赏她那身裤装的剪裁和她的发型。

这位客户与众不同。首先,他很好玩。其次,他是个骗子。父亲没有注意到,他相信外表和直觉,但海蒂不相信,她更相信详尽的调查。她面前的玻璃台上有个厚厚的文件夹。这个男人来到银行,带着有关一个很久不曾开启的保险库的各项资料。保险库在家族内父子相传,却隔了好几代才重新开启,这种事情虽然不寻常,但并非绝无仅有。与这个保险库相关的所有文件一应俱全。但对她来说,问题就出自这儿。

在类似的案例中,文件从来不会一应俱全。永远存在一些小毛小病,银行需要向各方各面核实的小细节。但这次不一样。所有资料都准确得非常瑞士,连原始文件都很凑巧地包括了足够多的信息,符合经过少许修订的档案要求;可是,之所以会有那次修订,却是因为在那个纷乱时期,某些德国佬侵吞了其他人的大量钱款。这个英俊的男人坐在她对面,满脸富有魅力的微笑,除非他和多年前就已死去的亲戚直接沟通过,否则怎么可能符合得天衣无缝?因此,答案很明显:他是骗子。

骗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铬合金与皮革的椅子里,自在得像是回到了家,他跷着腿,精致的手工皮鞋在半空中轻点,等待她的判决。

他的命运在她手中。她可以送他进监狱蹲一辈子牢。他是个骗子,来她父亲的银行行窃。不过,海蒂心想,这倒是很有意思。她忍不住要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骗子看着她,他也露出笑容,和她一起开怀大笑。不,不止如此,他朝海蒂使了个眼色。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穿了,而他根本不在乎。

海蒂看着他俯身伏在玻璃台上,桌面倒映他的面容,替海蒂点燃香烟。她一甩金色长发,也俯身伏在玻璃台上,仔细打量这个富有魅力的男人。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亲密感。一个只有他俩才听得懂的笑话。她父亲一直教导她,成为情感的俘虏就会犯下致命错误。她的家族自豪于他们的机智、优雅和谨慎。

但海蒂早就有了反叛的念头。面前的这个男人想从她父亲的银行窃取钱财。她打算让他这么做。因为那样肯定很好玩。

“那么,”她淡然道,“你打算偷走多少钱?”

男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所有,”他答道。

“现在怎么办?”哈里森·曼德尔心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富得流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和全世界越来越多的类似事例一样,他的问题也来自一台电脑。哈里森发明了这台电脑。更确切地说,哈里森发现了艾达·洛夫莱斯的一批信件。众所周知,正是拜伦的女儿发明了第一种编程语言。许多人轻视她的成就,虚应故事地鼓掌庆贺。她的同代人不是忙着身穿束腹衣跳舞就是忙着写小说描述身穿束腹衣跳舞,艾达却身穿束腹衣发明了电脑编程语言。她在编程上的大胆创举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写的程序输入真正的电脑后,结果却不怎么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