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条条大路通巴黎(第4/5页)

但是,在哈里森·曼德尔发现她和一位意大利博学者的通信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哈里森意识到,这些信件描述了与有史以来那些电脑都不太一样的一台电脑。哈里森认为,这些信件很可能是导师和学生之间玩的一个精妙游戏,试图在通信中同时制造出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

总而言之,哈里森深深迷上了他发现的这些信件,于是坐下来按照描述搭建了一台电脑。过程简单得出奇。洛夫莱斯和意大利人的笔记比衣橱组装指南都容易看懂,很可能就是为了让人边读边搭而写的。

他输入洛夫莱斯的代码,以为多半连编译都无法通过,就更别说运行了。但代码不但能运行,而且效果好得出奇。问题在于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美国人订购了一万台。俄国人订购两万台。但他说只存在这一台,两边他都不买账,他坚持认为这项发现属于全世界。就在他拒绝之后,他的生活突然变得越来越不牢靠。就好像他走进了劳莱与哈台的某部电影。钢琴会飞出窗户砸在他身旁。汽车到了路口不知为何忘了停车。

哈里森精神紧张,认为最安全也是最正确的处理方法就是干脆卖掉,但只能卖给私人买家。让他们去应付俄国人和美国人吧。对方的出价高得吓人,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突如其来的财富即将到手,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衡量这些财富的价值。他会无所事事地翻开报纸,看见一幅新发现的凡·高作品最近售出,只有巨富才会彼此买卖这种艺术珍品,为的是向自己证明他们有品位有修养。他看着报纸上模糊的新闻图片,心想:“我很快就有这么富裕了。”

感觉很有趣。一方面他的价值与一件世界级的艺术珍宝划上了等号。另一方面,一个疯子在两次宿醉之间,用廉价颜料在硬纸板上涂抹的几笔色彩,定义了他的价值。

他死死盯着那幅画,搞不清楚自己应该有什么感觉。艺术从未打动过哈里森。他愿意花钱去博物馆欣赏杰作,但吸引他注意力的永远是其他东西。旁边那位女士的香水味,他的左脚总是比右脚容易累得发痛,咖啡馆的模糊香味,人们假装沉醉于美学升华中的可笑面容。对哈里森来说,油画只是用来填满墙壁的装饰。它们还有什么用处?说到这个,他究竟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突然富得流油,开始考虑下半辈子该怎么过了,哈里森·曼德尔不由想到艺术,想到他缺少的艺术细胞。他忽然有了个念头。要了解艺术,全世界最应该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尼科莱再也吃不下了。无论东道主和侍者怎么劝说,他都只是挥挥手,把笑容和不情愿挂在脸上,拒绝了最后的冰糕和又一轮奶酪拼盘。

东道主亲自给他斟酒,用笑容感谢尼科莱对陈年佳酿的赞赏。斟酒侍者跑过来,推荐了一种无疑会令人愉快的餐后酒,但尼科莱笑呵呵地赶开了他。

所有人一致同意他发挥得非常好,夸奖他挑选菜色很有眼光,也有人因为没能尝试某几道餐点而用笑声表达惋惜。但是,哎呀呀,大家都说,反正有的是时间。马克西姆餐厅又不会跑走。

东道主结账埋单,金额说实话颇为吓人,然后去安排车辆。身躯庞大的尼科莱慢慢起身,向老朋友似的侍者点头致意,然后缓缓走到窗口,欣赏美妙的景色。

东道主回来了,他们为这笔生意握手,衣着一丝不苟的司机赫尔曼领着他上车。当然了,那是一辆劳斯莱斯银魅,当然了,只可能是劳斯莱斯银魅。

他把脑袋靠在令人安心的皮革座椅上,欣赏着窗外水银灯下奥斯曼改造的景观大道。

是啊,克伦斯基教授心想,我会喜欢在巴黎的这段工作时间。

要不是因为斯旺西,这些事情本来都不会发生。

局里的不少特工在多喝了几杯之后,会瘫坐在椅子里,沮丧地回忆他们的死对头,他们会提起日内瓦、蒙特卡洛、丹吉尔和柏林。其他的地名你尽管想象,反正都代表了诱惑、格调、浪漫和悲剧。对局里的世界而言,失败并非不可接受,只要是在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就行。

但达根呢?他却败在了斯旺西。讽刺的是,他从来没去过斯旺西。斯旺西是本局会计部门的所在地。多半是某个停车场里的一幢小破房子。在达根的想象中,斯旺西肯定成年累月地下雨。

达根有条烫手的线索,指向根特市的一个集装箱。他知道他必须在证据永远消失前赶到那里。这种紧急事件需要直升机、私人喷气机,甚至气垫船。但斯旺西的会计说他有差旅限额,限额是廉价旅馆和早班轮渡。

事后回想,他们要是多允许他报销两英镑也是好的。他可以住不是那么烂到家的旅馆,至少能睡个安稳觉。廉价旅馆除了枕头永远那么薄,刷牙杯永远有豁口外,还永远都住着个叫巴瑞的人,会在凌晨三点大喊他叫巴瑞,砰砰砰砸门。要是这个巴瑞选择闹腾的时间是凌晨五点,达根就不会误了他的早班轮渡。可惜事与愿违,达根没听见闹钟响,郁闷地在港口搜寻了几个小时,有一小会儿以为他在伍尔沃斯就被敌人盯上了,然后去咖啡馆(就是茶杯上永远有个油腻指印的那种咖啡馆)消磨了好一阵子。

说到达根这个人,他从来就没多少情绪,但在过海的晚班轮渡上,他发现一些新的情绪纠缠上了自己。老伙伴愤怒和恼火拖着步子走到一旁,给焦虑挪开位置。他不停看表,撩起皱巴巴的雨衣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表盘。时间同时在做两件事情:以极慢的速度爬行和以极快的速度飞逝。渡轮劈波斩浪驶向根特,星期天的通勤大巴开得有多快,渡轮开得就有多快。与此同时,对面码头上的一个集装箱随时都有可能被搬空。

集装箱里装的是冒烟的枪,是刚出锅的马铃薯,是过去十八个月艰苦工作的奖赏。这些工作没有带他去日内瓦、蒙特卡洛、丹吉尔或柏林。他闯进(又挤出)阿伯丁的一家拍卖行,他在挪威的某个无聊小镇和几个暴徒互殴。达根搞出许多乱子,但他知道有乱子才会被上面注意到。假如你要走进蛛网,他是这么对队长说的,假如你要走进蛛网,那你最好是一只愤怒的黄蜂。

队长严肃地点点头,说他的心思放对了地方,但得先把火车从嘴里拿出来再说。

根特终于在海平线上像宿醉似的隐约浮现。太阳落向港口让人看了心烦的天际线。气温陡降,雨点从斯旺西飘过来。达根颤抖着裹紧雨衣,走向码头。他在钢铁箱子的迷宫中穿行,为他指引方向的是一位惊恐的眼科医生给他的线报。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情吗?他看了一眼手表,搓了搓袖口的蛋液污渍。没问题。时间还来得及。做他这份工作,时间就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