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瞎折腾

“分头逃跑。去那家小餐馆碰头。”这是达根的命令。说来容易做来难。

罗曼娜平生第一次完完全全迷失了方向。

说到底,她毕竟是被塞进面包车里离开那家小餐馆的。她才刚到巴黎,关于小餐馆的方位,她只有一个最粗略的印象:附近有一座天主教堂,在一条满是商店的繁忙街道上。餐馆位于街角,外墙大致算是米色,有红色帆布的遮阳篷。

罗曼娜很快就发现几乎每条街道附近都有天主教堂,几乎每个街角都有一家米色外墙、挂着红色帆布遮阳篷的小餐馆。另外,半夜三更,所有商店都关门了,街道看起来完全变了样。巴黎空空荡荡,只剩下她和几条乱吠的狗儿,她希望狗儿是在聊天,而不是在追捕她。

更雪上加霜的是每条马路都有三块标牌,而且互相矛盾。仿佛巴黎就是不想被束缚住。罗曼娜跑过一座桥,完全证实了她的猜想——桥上满是挂锁,就好像人们想阻止它外出闲逛。这座城市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罗曼娜继续向前走,拼命假装她知道该怎么走。她突然发现前方是一条八车道公路。呜呼。他们走的肯定不是这个方向,因此……

她又跑了一会儿。啊哈,对,就是在这个广场上,她和博士嘲笑过雕像。广场背后那条小巷通往……

罗曼娜险些相信她来过这个广场,只是上次来的时候喷泉开着。但说不定这完全就是另一个广场。不,等一等,他们来这儿是去小餐馆之前吗?也有可能是他们离开卢浮宫的路上穿过了这里。从卢浮宫到这儿是多少米来着?呃,罗曼娜难得一见地拿不准了。她毕竟刚穿过一道时间裂缝。

她集中精神寻找卢浮宫,随即想起卢浮宫此刻正在集中精神找她,于是放弃计划,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假如罗曼娜属于动不动就要大哭一场的那种人,此刻恐怕已经大哭一场了。她迷了路,孤身一人,在一颗陌生星球上陷入困境,近期获救的希望非常渺茫,正在因为盗窃艺术品和杀人遭受追捕。今天以观光和马赛鱼汤开始,现在这么结束也算了不起。

夜风很冷,罗曼娜突然后悔了,真不该穿学生制服来逛街的。几小时前还觉得挺好玩呢。既然罗曼娜不肯哭,那么老天就代劳了,冰凉的雨点浇得她浑身透湿,直刺她的灵魂。罗曼娜从长椅上起身,很想踢它一脚,她匆匆跑进茫茫黑夜。

达根翻过一堵墙,和一条狂吠的警犬狭路相逢。

“抱歉了老弟,”他叹道,一拳打在警犬的喉咙上。

警犬愤怒地瞪着他,呜咽两声,然后昏倒在了地上。

一名警察跑向达根,嚷嚷的法语翻译过来无疑是:“我说,先生,你怎么可以打我的狗!”

达根也一拳撂倒了他,拔腿继续奔跑。

这才像话嘛,他心想。

罗曼娜发现她来到了一个地方,虽然不再孤独一人,但更希望她依然孤独一人。“没空,谢谢。”她干净利落地说,快步走开,没有理会背后此起彼伏的唿哨声。真讨厌,尤其是她似乎离小餐馆已经不远了。这条马路有点眼熟。是因为那张展览海报吗?还是因为这个天主教堂与她经过的其他天主教堂看起来不太一样?

她看见一块观光指示牌,好心地指出她离卢浮宫还有一千五百米。终于看见她熟悉的精确语言了。她回顾一整天的遭遇,确认这个看法相当正确。

这是个好兆头。还有一个好兆头是她依然能看懂指示牌上的文字,所以她与塔迪斯翻译回路之间的心灵链接依然在工作。因此博士至少没有一头扎进某颗白矮星——目前还没有。

两个好消息让罗曼娜燃起了新的希望。假如她从这里开始兜圈,沿途查看每一个小餐馆,那就多半能找到达根了。达根,她在这颗星球上最接近朋友的一个人。

罗曼娜不禁苦笑。

就是这一家。她很确定。但前两家小餐馆她也同样确定,再加上雨越来越大,她的信心已经惨遭打击。就是它了,她心想,望着小餐馆的米色外墙和红色帆布遮阳篷。就算不是也必须是。

她从袖口里摸出自己的音速起子。这是她最近做的,博士一方面说主意不错,另一方面又说还需要改进。博士就是这个德性。

她沿着玻璃门边缘挥动音速起子,不锈钢门锁自己“咔哒”一声弹开,她觉得非常满意。很好。

她走进小餐馆,关门挡住雨点,为自己的潜行水平感到骄傲。加上一丁点运气,甚至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一块玻璃被砸碎了,一只手穿过边门,达根钻进店堂。

“还以为这种地方应该彻夜营业呢。”他粗声大气地说。

“你应该找个玻璃工搭档。”罗曼娜看见他还是挺开心的。“你们的共生伙伴关系一定会异常成功。”她扫掉达根袖子上的玻璃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个工夫,因为他的袖子肯定很快就会沾上更多的玻璃碴。

“什么?”达根嘟囔道。

“我只是想说,你打碎了很多玻璃。”

“不打鸡蛋怎么做煎蛋卷?”达根大声说,仿佛这是天底下最睿智的道理。他抓起一瓶酒,在吧台上砸开,给两人各倒一杯。

罗曼娜若有所思地捡起断掉的半截酒瓶,慢慢拧开金属瓶盖。“你要是想做煎蛋卷,我大概会看见一大堆砸碎的瓶瓶罐罐,着火的炊具和失去知觉的厨子。”

“听我说,”达根嘴硬得仿佛磐石,正如他开心得仿佛磐石和顽固得仿佛磐石一样,“我有结果了。”

“是吗?但伯爵拿到了《蒙娜丽莎》。”罗曼娜忍不住要这么说。

达根没有吭声。他从吧台底下摸出一篮只是稍微有点发硬的面包,找了张桌子放下。他重重地坐进一把椅子,不看罗曼娜的眼睛。

罗曼娜决定安慰他一下,在达根对面坐下,啃一口面包喝一口酒。其实没那么糟糕。醇厚的红酒干净利落地劈开坏情绪,赶走了雨水的冰冷。

达根一饮而尽,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是啊。他有七幅画了。七幅啊!知道我不明白哪一点吗?”

“大概知道。”

“恰好有七个潜在的买家,也恰好有七幅《蒙娜丽莎》。”

“是啊。”罗曼娜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七分之六在砖墙里被封死了几个世纪。”

“买家?”

“不,《蒙娜丽莎》。”达根纠正她,很高兴总算正确了一次。“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伯爵怎么会知道它们在密室里?”

“很费思量,对吧?”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好。罗曼娜心想。看似简单,但十分重要。

达根皱起眉头,紧接着,他脸上更多的部位皱了起来。罗曼娜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