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瞿宝胜被贬官流放, 仍惦记着找柳竹秋要儿子,去大兴县衙状告她绑架良民。

他前脚报官,后脚儿子们便回家了。

今晨他们被人捆住手脚蒙住眼睛扔在城墙根下, 相互搀扶着到家。

才几天功夫, 三个白白胖胖的壮丁都面如菜色, 形如痨病鬼一般, 自称是在那庄园被一群女妖精淘空了身子。

瞿家人试着照他们说的方位搜寻,三人都忘记具体路径,正是“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①”,即便找着了, 他们自愿留下宿娼赌博, 官府也不便追究罪责。

柳竹秋不跟瞿宝胜客气,反告他诬陷勋爵。

大兴县令会来事, 帮忠勇伯痛打落水狗, 先上书吏部请革瞿宝胜的官职,按律判处他全家流放南丹卫充军,家产抄没,一半赔给被诬者,一半充公。

瞿宝胜对庆德帝来说已是弃子, 奏章呈上来他看也不看便扔给张选志。

张选志也不跟唐振奇打招呼,大笔挥出“照准”二字, 直接拿去请他盖章。

唐振奇明白瞿宝胜开罪了皇帝乃有此败, 不敢再摸老虎屁股, 老老实实取出玉玺加盖。

瞿宝胜和三个儿子次日起解离京, 瞿少爷们已是空架子, 经不起押解途中的挫磨, 半路上相继病亡,瞿宝胜最终应了“断子绝孙”的下场,凄苦地去那蛮荒烟瘴之地了此残生。

朱昀曦估计阉党暂时不敢再搞大动作了,为柳竹秋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可日常的操心事一点没少。

四月二十五这天窦嫔临盆,产下一对双胞胎龙孙。

连生三子,这样的媳妇放到民间都能横着走,在皇家那叫一个功劳赫赫。

她娘家又是新晋的勋戚,哥哥既封将军又封侯,坐镇辽东边防,万里江山都得靠他顶一角。在这炙手可热的权势支撑下,窦家便不甘心让女儿屈居侧室了。

有大臣陆续上书请奏废黜冯如月的妃位,改立窦嫔为太子妃,让皇长孙成为嫡长子,将来可名正言顺承袭国祚。

皇帝父子都不乐意,却不能公开反对,以防寒了窦家的心,先将奏书留中不发,以求拖延。

朱昀曦知道这种时候他的态度会影响人们对局势的判断,因此尽力在冯如月和窦嫔之间维持平衡,两边都不额外宠幸,也不冷落慢待。

这日他带冯如月去探望窦嫔和孩子们。窦嫔还没出月子,朱昀曦慰问一番,和冯如月到外间逗弄三个儿子。

皇长孙已一岁半,正在咿呀学语。

朱昀曦很疼他,每次来都爱不释手抱着。今天也搂着他教说话,庆德帝已为长孙赐名,但朱昀曦还是习惯叫他的小名:“丑奴”。

当初窦嫔请他给儿子取小名,他见小家伙长得太丑,带着嫌弃随口诌了这么个名儿。后来朝夕看视养出感情,不嫌儿子丑了,却因叫顺了口,沿用至今。

此时他一口一个“丑奴”叫得欢,旁人都嘻嘻哈哈,一派和乐,却惹恼了躺在里间的窦嫔。

她突然火冒三丈地光脚下地,跑出来当众从太子怀里抱走长子,闷声不响地返回里间。

这行为大出格,大不敬,众人惊愕,朱昀曦也懵了。

冯如月忙跟进去,好言询问:“太子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对殿下失礼?”

窦嫔狠狠瞪她一眼:“好端端?娘娘就坐在一旁,难道没听见殿下不停叫皇长孙‘丑奴’?臣妾早想说了,世上哪有做父亲的成天这么羞辱儿子?皇长孙如今年幼听不懂就算了,日后长大懂事了知道他爹这么贬损他,心里该多难受?”

冯如月一愣一愣的,见她哭起来,更觉慌乱,强笑哄慰:“父亲给儿子起小名,带个奴字很正常啊。从前陶侃②的儿子叫胡奴,王导③的儿子叫大奴,唐高宗小时候叫雉奴,还是唐太宗最宠爱的儿子呢。”

窦嫔哪里肯依,悲愤驳斥:“单是个奴字就罢了,前面还缀个‘丑’字,这孩子可是殿下的亲骨肉啊,他怎么忍心这样糟践!”

冯如月再要劝解,窦嫔泼劲儿越发上来,扯嗓回呛:“娘娘别劝了,您是没生过孩子,不懂做娘的感受!”

一刀扎穿冯如月心窝,气得她泪汪汪,颤巍巍,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朱昀曦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起初碍着体面强忍,及到这一句钻出,不能不维护太子妃,愤然冲到窦嫔跟前,厉色呵斥:“你刚才说什么?在宫里学了半辈子礼仪,一夜之间全忘光了吗?还不快向太子妃赔罪!”

窦嫔仗着自己今非昔比,跪地哭喊:“臣妾只想为皇长孙鸣不平,殿下如此嫌弃我们母子三人,臣妾实在屈辱不过!”

朱昀曦质问:“孤怎么嫌弃你们了?”

窦嫔不说话,只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呼吸急促浑身抽搐,竟像害了产后风。仆婢们忙来救护,冯如月急劝丈夫离场。

朱昀曦气夯胸脯,本想换个地方发怒,宫人来报牧选侍胎动,看样子要早产。

他顾不上生气,忙派人传医官和收生婆。牧选侍怀孕才七个多月,他很担心孩子出来无法存活,

女官安慰:“民间有个说法叫七活八不活,当年宋景濂公④就是他母亲怀胎七月时产下的,其聪明才智尤胜常人呢。”

朱昀曦希望牧选侍能借她的口彩生个儿子,杀一杀窦嫔的气焰。

人们忙到半夜,牧选侍平安顺产,却是个女孩儿。

朱昀曦不免失望,但当宫人们将新生儿抱给他看时,他心情又变好了。

这小女儿胖乎乎的,雪玉可爱,俨如瓷娃娃,比那三个皇孙漂亮得多,将来定是个大美人坯子。

他看了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硬是多抱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她才七个月大,怎么跟足月的孩子差不多?”

医官说:“可能是因为牧选侍体丰,精血充足,小郡主在娘胎里长得比一般孩子快,是以身子健壮。”

朱昀曦笑道:“看来胖女人自有胖的好处,孤以后再也不叫牧选侍减重了。”

他厚赏了一干人等,当天便给女儿起了个寓意美好的乳名:“琼蟾⑤”,让奶娘带着她搬到他的寝殿,说要亲自抚养。

这下更激起窦嫔怨气,派人去向许太后诉苦,说太子待她母子不公。

许太后命亲信女官去听她细说究竟,窦嫔头缠包布,病恹恹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朱昀曦的偏心举动。

“臣妾怀第二胎时,牧选侍和李选侍也怀孕了,殿下赐她二人玉璋,独独漏了臣妾,分明不想让臣妾生儿子,所以这次两位小皇孙诞生,他一点都不高兴,已经看过孩子好几次却懒得给他们起小名。说到小名,皇长孙因为样貌不称殿下心意,竟得了‘丑奴’这样一个羞煞人的乳名,臣妾每次听着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要是殿下习惯给儿女起贱名倒罢了,前日牧选侍产女,他马上给小郡主起了个顶好听的名字,叫‘琼蟾’,还把她抱去寝殿打算亲自抚养。都是一个爹生的,女儿是天上明月,长子反倒是丑奴,身为太子,竟不能对儿女一视同仁,实则就是厌恶臣妾年老貌丑,连带嫌弃臣妾生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