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第2/3页)

许太后闻奏,认为孙儿确实处理不当,把他叫到跟前一顿说教。

朱昀曦受了窝囊气,回到东宫却只敢当着近侍的面发作。

“‘丑奴’怎么了?这不是爱称吗?孤若嫌弃他怎么会次次见了都搂在怀里哄?孤还没怪她把孤的儿子都生得那么难看,她反倒先怪起孤来……这个窦大姐,以前她娘家不得势时孤还觉得她老实本分,原来全是装的,一有点出息就开始邀名争宠。以为孤不清楚她心里的算盘?她不就想挤掉冯如月,自己当正妻,日后再登上皇位,好让他们窦家彻底飞黄腾达。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他觉得窦嫔无才无德不配为后,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太子的前三个儿子都是窦嫔生下的,其兄镇乱有功,封侯做将。本朝外戚不能任高官,那是针对文臣的,对武将未设相关限制,怎么看她都够格做正室。

大臣们在外廷不断进表,窦嫔在宫内变相撒泼,里应外合给皇家施压。

庆德帝不能坐视,召朱昀曦秘谈。

“辽东局势未稳,今后数年仍需窦彪统兵驻守,他妹妹为你生了三个儿子,却屈居冯氏之下,恐难服气。你……真不打算另选太子妃?”

朱昀曦这些天又将这老大难问题反复考虑了无数遍,仍坚持先前的决定。

“儿臣曾立誓与冯氏做一世夫妻,实不忍背弃前盟。冯家人深中隐厚,安分守拙,是外戚中的典范,若换一家恐难如此。”

他真实想法是怕遇人不淑,摊上个难缠的女人,以后频频滋事,也不愿让其他女人来压着柳竹秋。

庆德帝接受他后半截理由,自己吃够外戚的亏,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能让窦家再爬高,又要找正当理由封锁他们的野心,那就只能故技重施了。

“你接受让冯氏怀孕吗?”

这话没头没脑,朱昀曦起初没听懂,隔了片刻才醒悟到皇帝的意思是“借腹生子”,慌惚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冯氏给儿臣养个儿子?”

见他领会其意,庆德帝微笑点头:“如今只剩这个办法能面面俱到了,你若同意,朕便替你安排。”

朱昀曦如坐针毡,胸腔里的鼓槌狠狠敲在良心上,想到当年他就是这么诞生的,而代孕的生母至今生死不明。

“父皇……孩子生下来,那他的娘会怎样呢?”

这是句试探,由皇帝当下的决定可大概推知二十五年前的隐情。

庆德帝淡定道:“这你不用操心,朕自会妥善处置。”

那是什么意思?把大活人当物品处理掉?

朱昀曦没有平等观念,但还存有慈悲之心,知道世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怕痛怕死。

杀仇人敌人还罢了,对无辜者,特别是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下杀手,他光是想象便意夺神骇。

然而形势逼人,面对皇权他也没有选择余地。

庆德帝很快暗中筹备好一切,在外城的山西街置下一所大宅,派心腹在市面上采买了一些仆婢充实其中,这样就能把知情人控制到最少,将来也好打发。

窝巢好建,母鸡难寻,还必须是能下雄崽的鸡。

这等玄奥事皇帝只得求助最信赖的道士黄羽。

黄羽有个弟子擅长阴阳采补术,据说能看出哪些妇人有宜男之相,半个月内进献了三名少妇,说她们定能生出男胎。

三女入住外宅后,朱昀曦方才告知冯如月,皇帝准备让他借腹生子,要求她配合伪装怀孕。

冯如月惊恐万状,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朱昀曦催她表态,她凄绝道:“非是臣妾受不得委屈,只因这事太伤阴鸷,恐有损您和陛下的福泽。”

借其他女人的肚子生育,再拆散母子俩已够缺德了。这事后皇帝还可能将知情者们灭口,她真狠不下心做帮凶。

朱昀曦比她苦恼得久,忧烦道:“孤也不愿这么做,可局势如何你都看到了,窦家咄咄逼人,你再无子嗣,孤便难以保住你的妃位了。”

冯如月哭道:“臣妾本不愿争名分,若殿下为难,臣妾情愿让位。”

朱昀曦懊恼地看着她,这女人除了单纯贤惠好掌控,委实不是做正妻的料,遇到危机只图自安,丝毫不知帮衬他。

不敢拿他当丈夫亲近,又不能像辅佐君上一样支持他,真可惜了她满腹的才学。

自己选的老婆还得自己调、教,他决定拉下脸来对妻子晓以利害,命她坐到近处。

“爱妃,你真不理解孤目前的处境吗?祖训教导后妃不得干政,你就只守着宫里这一亩三分地,丝毫不看朝堂上的形势?窦家已得势,想让女儿做太子妃,日后让皇长孙继承大位,他们就能鸡犬升天,变成比章家更霸道的外戚。你熟读经史,难道连‘末大必折,尾大不掉’的道理都不懂?”

冯如月回过神来,忙说:“殿下忌惮窦氏,亦可另择贤女为妃,臣妾愿为小星。”

朱昀曦冷笑:“你说得倒轻巧,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被选为太子妃的?当时进入最后遴选的淑女共三十人,次于你的那二十九个都已嫁人。你让孤临时上哪儿去找适合的人选?倘若再大张旗鼓搞选妃,窦家及其朋党必然生怨,更甚者将会威胁到辽东局势。”

这还是他首次向冯如月直言心声,言辞却是未曾有过的冷酷。

冯如月心折骨惊,紧接着悲哀如雪崩袭来,冻结五内,呼吸间都添了霜气。

她早明白她是皇家千挑万选出的商品。

皇室犹如金銮殿上的龙椅,布满大大小小的宝石基座,她恰好符合其中一个的尺寸,于是被选上了。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被嵌在那里,连她本人都没想过。

嫁入东宫她见到了她的丈夫,他温柔俊美,像高贵的天神,完美契合如意郎君的定义。她更无疑虑,从此甘心落意地仰视他,得到温情照顾便不去考虑真心与否,享受荣华富贵就极力回避内心那填不满的空虚……

其实真相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丈夫不爱她,婆家人更没把她当人看,她的个性、独立的观点在他们都是多余,甚至碍事的,比如当下。

她呆呆望着朱昀曦,光线打在他的右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依托,画出一道明暗强烈的边界线,仿佛是非的两面。

朱昀曦的视线也为她腮边闪烁的泪行停留,自觉言辞过于犀利,歉意地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柔声劝诱:“爱妃,孤不愿责备你,你是孤的妻子,就不能为孤分担责任吗?”

冯如月听出这并非丈夫的恳求,而是君主的命令,也是她的命运。

隔天太子便悄悄去了山西街的外宅,那儿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打听。

他到了那里便和蒙眼待命的陌生女子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