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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没明白,是吧?”他说。

“没有。”我承认道,“给我解释一下吧。”

“人类已经抵达了群星,柯里巴。”他说,“他们的医药、机械、武器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城市令我们的村庄相形见绌。”他又停了一下,“但在基里尼亚加这里,我们按照欧洲人到来并带来早先的这类发明之前的方式生活着。那么,我们怎么能回肯尼亚去呢?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怎么才能有饭吃、有地方住?欧洲人曾经把我们从基库尤人变成了肯尼亚人,但那花了许多年,经过了许多代。你和基里尼亚加的其他建立者没有恶意,你们只是做了你们认为正确的事,但你们确保了我永远无法变成肯尼亚人。我已经年纪太大了,现在开始也太迟了。”

“你们聚居地的其他小伙子呢?”我问道,“他们怎么想?”

“大部分人很知足,就像我说的。而且为什么不呢?他们被迫干过的最苦的活儿不过是吮吸母亲的乳汁罢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梦想,他们也接受了。”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穆伦比?”

他耸耸肩,“我已经不再做梦了。”

“我不相信。”我说,“每个人都有梦想。什么能让你感到知足?”

“说真话?”

“说真话。”

“让马赛人到基里尼亚加来,或者瓦坎巴人,或者卢奥人。”他说,“我接受的训练是为了让我成为一名战士。所以,给我理由,让我携带长矛,在我妻子身负重担时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她前面。让我们袭击他们的沙姆巴,掠夺他们的女人和牲口,让他们也尝试以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我们长大成人的时候,别给予我们新的农田,让我们和其他部落为了土地竞争。”

“你想要的是战争。”我说。

“不,”穆伦比答道,“我想要的是意义。你提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现在负担不起娶妻的彩礼,得等到我父亲去世,把他的牲口留给我或者让我搬回他的沙姆巴才有可能。”他用指责的目光望着我,“你没意识到吗?我只能盼着他的施舍或是离世。我宁可从马赛人那里抢妻。”

“这是不可能的。”我说,“基里尼亚加是为基库尤人而创造的,就像肯尼亚的原版基里尼亚加一样。”

“我们是这样相信的,就像马赛人相信恩迦为他们创造了乞力马扎罗一样。”穆伦比说,“但我对这件事思考了很多天,你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基库尤人和马赛人是为彼此创造的,因为我们在肯尼亚比邻而居时,我们都为对方提供了意义和目标。”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肯尼亚的历史。”我说,“马赛人从北方过来只比欧洲人早了一个世纪。他们是游牧民族、流浪者,跟着畜群从一片草原到另一片。可基库尤人是农耕民族,我们一直生活在圣山脚下。我们和马赛人比邻而居的日子并不长。”

“那就让瓦坎巴人来,或者卢奥人,或者欧洲人!”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挫败感,“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要的不是马赛人,而是挑战!”

“凯诺、恩鸠波和恩博卡想要的也是这个?”

“是的。”

“如果没有挑战,你会像他们一样自杀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过这种无聊的生活。”

“聚居地还有多少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现在?”穆伦比问,“只有我自己。”他想了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但以前有过别人,以后也还会有的。”

“我不怀疑这一点。”我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我明白了问题所在,我要回到我的博玛去,想想怎么能妥善解决它。”

“这个问题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外,蒙杜木古。”穆伦比说,“因为它就是你一直努力维护的这个社会的一部分。”

“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我说。

“这个问题是。”穆伦比笃定地说。

我离开了。他继续一个人站在灰烬旁,不太相信自己错了。

我一个人在山上坐了三天。我既没有去村子,也没有和长老们讨论。老西博基需要油膏止痛的时候,我就让恩德米送去;需要给稻草人施加新的符咒时,我就叫恩德米去办,因为我正在纠结于一个严重得多的问题。

我知道在某些文化中,自杀是处理某些问题的一种很光荣的方式。但基库尤文化不在此列。

而且,我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乌托邦,如果时不时发生自杀,就意味着它并不是我们所有人民的乌托邦,也就意味着它根本就不是乌托邦。

但我们是根据传统基库尤社会的规矩建立的乌托邦,这个社会在欧洲人到来之前就存在于肯尼亚了。是欧洲人给这个社会强行引入了变化,而不是基库尤人,因此我也不能允许穆伦比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

最显而易见的答案是鼓励他——以及其他像他一样的人——迁往肯尼亚,但这似乎不可行。我自己在英美都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基里尼亚加的大部分基库尤人在来到基里尼亚加之前,就在坚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这些人被肯尼亚政府视为狂热分子,他们迁走是政府求之不得的)。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无法使用已经全面渗透肯尼亚社会的科技,甚至都不具备学习的工具,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读写。

所以穆伦比以及一定会出现的他的追随者,无法离开基里尼亚加,到肯尼亚或任何其他地方去。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留下。

如果他们要留下,那我只能想到三种方案,全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种方案:他们最终绝望,自杀,就像之前那四个小伙子一样。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二种:他们适应了基库尤男人优哉游哉的生活,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开始享受并狂热地维护它。我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第三种:我接受穆伦比的建议,把北部平原开放给马赛人或瓦坎巴人。对于我们想将基里尼亚加建立成基库尤人享受和拥有的世界的一切努力来说,这是无情的嘲笑。我甚至不会考虑这种方案,因为我不能允许一场战争摧毁我们的乌托邦,建立起别人的。

我想找另外一种解决方案,想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我从小屋里出来,把御寒的毯子紧紧裹在肩头,生起火堆。

恩德米和平常一样又迟到了。他终于出现的时候,右脚跛了。他解释说他在上山路上崴了脚——但我不出意料地注意到,他去帮我打水的时候,跛的却是左脚。

他回来之后,我看着他忙里忙外,捡柴火,扫落叶。我选他作为我的助手,也是我未来的继任者,是因为他是村里孩子中最勇敢和最聪明的。每次都是恩德米先想出新游戏跟大家一起玩儿,他自己总是带头的那一个。我和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要我讲故事的,也是最先理解其中隐含的寓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