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6/8页)
但那都是过去了。今天,公园里只有几只松鼠跑过从外国引进的肯塔基蓝草,两只犀鸟在从欧洲移植过来的树木中筑巢。基库尤老人穿着鞋子、长裤和夹克衫,坐在四周的长椅上。其中一人正在把面包屑丢给一只胆子大得出奇的八哥,但大部分人只是坐着,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
我找到一张空长椅,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我不想和这些人一样,他们只看得到松鼠和小鸟,但我能看到狮子和高角羚,涂着打仗时的油彩的基库尤人和披着红色斗篷的马赛人,他们都曾栖息在这同一片土地上。
我继续走着,突然感到很不安。尽管天气很热,我苍老的身躯又很脆弱,我仍然一直走到暮色降临。我不想忍受同我的儿子和儿媳一起吃晚饭,听他们讲述无聊的工作,无休止地隐晦建议我去养老村,既无法理解我为何去基里尼亚加,也无法理解我为何回来——于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穿行。
最后,我抬头仰望天空。恩迦,我无声地说,我仍然无法理解。我曾经是一位优秀的蒙杜木古。我遵守你的法律。我举行你的仪式。肯定有过一天、一刻、一秒,如果你当时能显露真意,我们本可以携手拯救基里尼亚加。你为何在它迫切需要你的时候抛弃它?
我对恩迦讲话,从几分钟渐渐变为几小时,但他始终没有回应。
晚上十点了,我决定开始踏上前往实验室的路途,因为到那里需要至少一个小时。卡茅十一点开始上班。
和往常一样,他关掉电子屏障让我进入,然后陪我走到阿罕默德所在的那一小片草地。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又来了,姆吉。”他说。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答道。他点点头,就好像这个解释对他来说完全合理。
阿罕默德看起来很紧张,直到微风把我的气味送过去它才放松下来。随后它转向北方,每过一会儿就伸出鼻子来。
“它就好像在寻求来自马萨比特山的某种信号。”我说,因为这头庞然大物曾经的家位于内罗毕以北几百英里,是沙漠中的一座绿色孤山。
“它如果真的看到了那里,肯定不会高兴的。”卡茅说。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在我们的历史上,没有哪种动物和哪个地方之间的关系像勇猛的阿罕默德与马萨比特这般密切。
“你不看报纸或者全息电视上的新闻吗?”
我摇摇头,“黑皮肤欧洲人的事我不关心。”
“政府已经疏散了马萨比特山脚下小城里的人。他们关闭了歌唱之井,命令所有人离开当地。”
“离开马萨比特?为什么?”
“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山脚下填埋核废料。”他说,“最近发现有些容器在将近六年前泄漏了。政府一直向人民隐瞒事实,但又没能妥善处理泄漏。”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问道。不过我当然知道答案。说到底,肯尼亚的任何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政治。贿赂。腐败。”
“肯尼亚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是沙漠。”我说,“他们为什么不把核废料埋在无人居住甚至都无人穿行的沙漠里呢?这样,一旦发生这种灾难——而且总会有这种事——不就不会有人受害了吗?”
他耸耸肩,“政治。贿赂。腐败。”他重复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唉,反正对我没有影响。”我说,“五百里地以外的一座山发生什么事我不关心,就像我也不关心以另一座山命名的那个世界发生的事一样。”
“我关心。”卡茅说,“无辜的百姓受到了辐射。”
“住在马萨比特附近的话,那应该是波克特人和伦迪尔人。”我说,“基库尤人为什么要关心他们?”
“他们也是人,我对他们感到同情。”卡茅说。
“你是个好人,”我说,“我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我从脖子上挂的小袋里掏出一些花生,过去我用这个小袋装符咒和魔法用品。“我给阿罕默德带了点儿,”我说,“我可以吗?”
“当然了。”卡茅答道,“它享乐的机会并不多,就连花生也会让它很开心。丢在它脚边就行了。”
“不。”我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把屏障降下来。”
他将力场降低,让阿罕默德可以把鼻子从顶端伸过来。我靠得足够近的时候,这头巨兽便从我的手里轻轻地拿走了花生。
“太令人吃惊了!”我回到卡茅身边时,他说道,“就连我也不能毫发无损地靠近阿罕默德,可你却用手喂了它,就好像它是家养宠物一样。”
“我们都是自己族群的最后一个,都活在不属于我们的时代。”我说,“所以它感觉和我亲近。”
我又待了几分钟,然后回家了,又是一夜不安稳的睡眠。我感觉恩迦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想要通过我的梦传递某种信息。尽管我多年来都在解释别人的梦,我却解释不了自己的。
爱德华站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火堆烧焦的余烬。
“我在露台上有个漂亮的火坑。”他说着,没能成功掩饰他的怒气,“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花园中间生火?”
“火就应该生在这里。”我答道。
“在这栋房子里不行!”
“我会尽量记住的。”
“你知道就因为你造成的破坏,景观设计师得收我多少钱吗?”他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担忧,“你没有献祭什么动物吧?”
“没有。”
“你确定没有哪户邻居家的猫狗不见了?”他仍不死心。
“我懂法律。”我说。的确,基库尤法律规定只能用牛羊献祭,猫狗可不行。“我在努力遵守它。”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但你也没有遵守它,爱德华。”我说。
“你指什么?”他问道。
我看着苏珊。她正从二楼的一扇窗户盯着我们。
“你有两个妻子。”我说,“年轻的和你住在一起,但大的那个住在很远的地方,只有你周末去接孩子的时候才能见面。这是不对的:一个男人的所有妻子都应该和他住在一起,共同分担家务。”
“琳达不再是我的妻子了。”他说,“你知道这一点。我们很多年前就离婚了。”
“你负担得起两个妻子。”我说,“你应该两个都留着。”
“在这个社会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爱德华说,“咱们这是在讲什么?你在英格兰和美国都生活过,你很清楚。”
“这是他们的法律,不是我们的。”我说,“这里是肯尼亚。”
“一样的。”
“基库尤男人只要负担得起,想娶几个妻子就可以娶几个。”我说,“你显然也不是基库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