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门卫的爸爸 第八章(第3/12页)

我从梦中惊醒,心怦怦地跳着,双手紧握,努力抓住大脑想象中的栏杆。也不光是大脑的想象,因为床还在上下起伏。我的胃似乎已经从固定它的肌肉上脱离。

在这种时候,身体总是比大脑更聪明。我掀开被子,冲向浴室,加速穿过厨房时,一脚踢翻了可恶的黄色椅子。我的脚趾头很快就会痛,但当时我几乎觉察不到。我努力关闭喉咙,但没有完全成功。我能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穿过喉咙钻进嘴里。那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呕——呕——呕——呕”。我的胃就是那艘游艇,先升起来,然后疯狂地转动着坠下。我在马桶前跪下,将晚饭吐了出来。接下来是午饭和昨天的早饭:噢,上帝!火腿和鸡蛋。想到那发亮的油脂,我又是一阵呕吐。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后感觉像是我上周吃的所有东西都离开了这栋建筑物。

正当我开始以为要结束的时候,我的肠道内一阵痛苦的绞痛。我蹒跚着站起身,拍打一下马桶的拉环,试图在所有东西被水流冲下去之前成功地坐起来。

但是,没用。还没有吐完所有的东西。肠道刚恢复正常,胃又再一次爽约。只能做一件事:靠上前去,吐进水槽。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万圣节中午。到那时,我的两个排出口排出的只有粥一样的液体。每一次呕吐,每一次绞痛,我都想到同一件事:过去不想被改变。过去很执拗。

但是当弗兰克邓宁今晚到达的时候,我要在那儿。

即便我正边吐边拉,我还是要在那儿。

7

“那个星期五的下午,当我走进中央大街药店的时候,店主诺伯特·基恩先生站在柜台后面。

顶上木质扇叶的风扇将他仅剩的头发吹得左右摇摆,像是夏日微风中的蜘蛛网。看到这一幕我的胃又一阵警惕地翻腾。他白色棉布工作服下的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近乎羸弱。看到我进来,他苍白的嘴唇皱起一丝笑容。

“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朋友。”

“高岭土果胶,”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有吗?”我心想,不知道有没有发明出来。

“是不是胃肠感染?”头顶的电灯映在他的无框眼镜镜片上,当他移动身体的时候,电灯也随着晃动。好像黄油在平底锅里晃动一样,我想。这让我的胃又一阵刺痛。“镇上正在流行。

你恐怕已经得上二十四个小时了。很可能是种细菌,但你可能用了公共厕所忘了洗手。很多人都懒……”

“你有高岭土果胶还是没有?”

“当然。第二排。”

“自控短裤——那些呢?”

薄嘴唇的笑舒展开来。自控短裤很好笑,当然好笑。除非,当然,是你自己需要它们。“第五排。如果你离家很近,你不需要他们。但是看你脸色苍白,先生……还有你正在流汗……穿上可能更明智。”

“谢谢,”我说,想象照他嘴巴一记重击,打得他把假牙往喉咙里咽。舔点儿保丽净假牙清洁剂吧,伙计。

我慢慢买东西,不想不必要地摇晃我变成液态的内脏。找到高岭土果胶(巨大的实惠包装?好),然后是自控短裤(成人尺寸?好)。短裤在造口用品那边,位于灌肠袋和成卷的黄色塑料软管中间,软管我不想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还有成人尿布,但这个我拒绝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在自控短裤内放上擦盘巾。尽管我很难受,这让我觉得好笑,我得强忍着不笑出来。我现在这种脆弱的状态下要是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骨瘦如柴的药剂师好像感到了我的痛苦,慢吞吞地在收银机上录入药品项。我拿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付账,拿钱的手明显在颤抖。

“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只有一点。我很痛苦,你看到了我很痛苦,你到底为什么还咧着嘴笑?”

基恩先生上前一步,嘴唇上的笑容不见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笑。我当然希望你感觉舒服点儿。”

我的肚子一阵绞痛。我有点儿摇摇晃晃,一手抓住装药的袋子,另一只手扶住柜台。“你有洗手间吗?”

笑容又出现了。“恐怕不能给顾客用。为什么不看看……街对面的店面?”

“你真是个混蛋!恶心的德里人!”

他板起脸,转过身,昂首阔步地走到下面存放药片、散剂和糖浆的区域。

我缓步经过冷饮柜,走出门。我感觉自己像玻璃人一样脆弱。天气凉爽,不超过华氏四十五度,但太阳晒在皮肤上感觉很烫。很闷热。我的肚子又一阵绞痛。我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低着头,一只脚站在人行道上,一只脚站在排水沟里。绞痛过去了。我穿过街道,看也没看路上的车。有人朝我按喇叭。我按捺自己别对按喇叭的人发飙,因为我已经有够多麻烦了。我不能冒险打架,我已经有要打架的对象了。

绞痛再次袭来,下腹痛如刀绞。我一路小跑。

沉睡的银元酒吧离得最近,于是我迅速拉开门,拖着不适的身子挤进光线阴暗、散发着啤酒气味的酒吧。自动唱机上,康韦·特威蒂[70]正呜咽着:“一切只是假装”。我希望他是对的。

酒吧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位顾客坐在一张空桌上,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酒吧男招待靠在柜台末端,正在做日报上的填字游戏。他抬头看我。

“洗手间,”我说,“快!”

他朝后指了下,我往写有“男”和“女”的门冲去。我伸直手臂推开“男”门,就像进攻后卫寻找空档般冲进去。里面发出粪便的臭味、烟味,还有刺眼的氯味。唯一的厕位没有门,正好。我扯开短裤,就像在银行抢劫时迟到了的超人,转身,蹲下。

刚好来得及。

当最后的阵痛过去,我从纸袋中拿出大瓶高岭土果胶,狼吞虎咽了三大口。我的胃腾起来,我把它抵回去。当我确信第一剂药停在了胃里,我又吃了一剂,打了个嗝,慢慢地把瓶盖拧紧。

我左边的墙壁上,有人画了阴茎和睾丸。睾丸被劈开,血从里面涌出来。在这部迷人的画作下面,艺术家写着:“亨利·卡斯顿圭,下次你再干我老婆,这就是你的下场。”

我闭上眼睛。当我把眼睛闭上时,仿佛看见惊讶的顾客看着我冲进卫生间。但他是顾客吗?

他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坐在那里。眼睛闭着,我能清楚地看清那张脸。我认得那张脸。

回到酒吧里,康韦·特威蒂的歌声已经换成了费林·赫斯基[71]的,没穿背带裤的家伙已经不见了。我走向酒吧男招待,问道:“我进来的时候有个人坐在那儿,是谁?”

他从字谜上抬起头看我。“我没看见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