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回到过去 第十二章(第5/10页)

最好不必追究。

最好能够确定。

在从新奥尔良来得克萨斯的路上,我已经决定,监视奥斯瓦尔德而不惊动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当他在达拉斯的姐妹城市沃斯堡时,我在达拉斯住下。而当他把家搬到达拉斯时,我再转移到沃斯堡。这个想法很简单,却行不通。在初次凝视得克萨斯教科书仓库大楼、并强烈地感觉到它——就像尼采所说的深渊[102]——也在凝视着我之后的几个星期后,我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总统选举年的八月和九月,我开着森利纳在达拉斯闲逛,寻找公寓(这里没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我经常得停下来问路)。没有一间合适。

开始我以为问题出在公寓身上。后来,随着我对这个城市认识的加深,我意识到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我不喜欢达拉斯。八个星期的努力钻研足以让我相信有很多东西让人不喜欢。《时代先锋报》(很多达拉斯人习惯称之为《失败先锋报》)是浅薄追随者们无聊的权威。

《达拉斯新闻早报》则会大肆渲染,谈论达拉斯和休斯敦如何“争先恐后,建造摩天大楼”,但社论中所说的摩天大楼,是一个被我逐渐视为“伟大的美国楼房崇拜”重重包围的建筑孤岛。报纸忽略了贫民窟。在贫民窟,种族之间的分界线已经开始熔化。再外围是无边无际的中产阶级住房,多半为二战和朝鲜战争老兵所有。这些老兵的妻子们成天用碧丽珠护理家具,用美泰克洗衣机洗衣服。平均每家有两个半孩子。青少年修剪草坪,用自行车送《失败先锋报》,用龟牌车蜡打理汽车,在晶体管收音机上鬼鬼祟祟地听查克·贝里的节目。

郊区带旋转喷水头草坪的房子外面,是广阔平坦的空地。转动的灌溉器四处可见,浇灌着棉花作物,但多数金字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和大豆。地道的达拉斯县特产是电子器件、纺织品、牛粪和黑色收入石油美元。

这个地区没有多少油井架,但是,当风从西边的二叠纪盆地吹来时,两座姊妹城市便散发出石油和天然气的气味。

市中心商业区挤满衣着华丽的人,尽显我认定的达拉斯风格:格子运动外衫,窄领带,奢华的领带夹(这些领带夹是金光闪闪的六十年代版,中间通常带有发光的钻石或者以假乱真的假钻石),白色桑撒贝特裤子,带有复杂针脚的花哨靴子。这些人在银行和投资公司上班。他们向城市西边出售大豆期货、石油租赁权和房地产。西边的土地上只生长着曼陀罗和风滚草。他们用戴着戒指的手拍打对方的肩膀,互称“朋友”。他们的皮带上,在2011年的商人挂手机的地方,大多是装着手枪的手工制作皮套。

到处是宣扬弹劾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厄尔·沃伦的广告牌,展示着正在咆哮的赫鲁晓夫的广告牌(上面文字说明是:“不,赫鲁晓夫同志!我们会埋葬你!”);西商业街上有一则广告牌上写着“美国共产党赞成融合。考虑一下吧!”那张广告是由名叫茶党协会的机构赞助的。有两次,在表明属于犹太人的公司名上,我看见了被肥皂擦洗掉的纳粹万十字章。

我不喜欢达拉斯。不,不,决不!从我在阿道弗斯酒店登记入住,看见饭店餐厅领班抓住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服务员的胳膊、朝他的脸大吼大叫那一刻起,我就不喜欢这座城市。然而,我的任务在这里,我得在这儿留下来。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10

9月22日,我终于找到一处看似能住的地方。

位于达拉斯北布莱克韦尔街。一处由独立车库改建的漂亮二联式公寓。最大的优点是:有空调。

最大的缺点是:房东雷·麦克·约翰逊是个种族主义者。他跟我说,要是我想住这里,最好离附近的格林维尔大道远点儿,那儿有很多黑人白人混杂出没的小酒馆,黑人们都带着刀,他称之为“弹簧刀”。

“我不惜一切反对黑鬼,”他告诉我。“是上帝将他们诅咒到这个地步,不是我。你知道的,不是吗?”

“我想我在《圣经》里没看到这个部分。”

他斜着眼睛,不相信地看着我。“你是什么,卫理公会派教徒?”

“是的,”我说。这么说似乎比说我什么也不信安全得多。

“你得融入浸信会礼拜,朋友。我们的教会欢迎新人。你住在这里,或许哪个星期天你可以跟我和我太太一起去。”

“或许吧,”我赞同地说,提醒自己在那个星期天得陷入昏迷。或许死掉。

此时,约翰逊先生回到了《圣经》上。

“你知道,诺亚有一次在方舟上喝醉了,他躺在床上,浑身赤裸。他的两个儿子不愿意看他,他们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在他身上盖了条毯子。

我不知道,或许是张床单。但是含姆——他是家里的黑人——对他父亲赤裸的身体袖手旁观,于是上帝诅咒他和他的种族变成伐木人和取水者。

背后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创世纪》,第九章。

你可以去查,安伯森先生。”

“啊,”我说,告诉自己一定得找个住处,我负担不起无限期地住在阿道弗斯酒店。告诉自己我可以跟有点儿种族主义的人住在一起,我不会受影响。告诉自己,这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很可能到处都是这样。只是我不太相信。“我会考虑一下,一两天之内给你答复,约翰逊先生。”

“你不会想等太久的,朋友。这个地方很抢手。

你今天运气不错。”

11

运气不错的这天又是个大热天,寻找住处让人口渴难耐。离开雷·麦克·约翰逊以后,我想喝杯啤酒。我决定去格林维尔大道。约翰逊先生劝我远离这个社区,但我想我应该去看个究竟。

他有两点是对的:街上没有种族界限(大体上),很喧闹,也很有生气。我停了车,在街上闲荡,尽情享受巡回演艺团的氛围。我走过二十几家酒吧,一些二轮电影院(进来吧,里面很“凉爽”,屋顶招牌上的旗帜在得克萨斯闷热而充斥着石油气味的风中拍打着),一家脱衣舞酒吧,街边的叫卖人大喊着“美女!美女!美女!世界上最棒的滑稽表演!你见过的最棒的滑稽表演!这些美女们都剃了毛,明白了吧?”我还经过了三四家“支票兑现和快速贷款”的店面。一家店门口的黑板上厚颜无耻地写着“诚信金融,信任是我们的口号”,上面写着“每日均线”,下面写着“仅供消遣”。戴着草帽、穿着背带裤的男士们(表情堪比专注的船夫)围着黑板站立,讨论着已经张贴出来的赔率。有些拿着赛马消息报,有的拿着《达拉斯新闻早报》体育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