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九章(第5/8页)

给我端酒的女服务员,一个五十岁上下、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头发染成金色的女人,突然大哭起来。这让我下定决心。我从凳子上起身,从坐满男男女女的桌子旁边绕过去,他们正在看电视,严肃得像孩子一样。我溜进冰激凌机器边上的一间电话亭里。

接线员让我前三分钟投五十美分。我丢进两枚二角五分硬币。公用电话发出洪亮而柔和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我还能听见肯尼迪用那带着新英格兰鼻音的声音在讲话。现在,他正控诉苏联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是个骗子。这不是胡扯。

“正在连接,先生,”接线员说。然后她脱口而出:“你在听总统演讲吗?你要是没有听的话,你应该打开电视或者收音机。”

“我在听。”我说。萨迪肯定也在听。萨迪的丈夫打着科学的幌子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大量预告世界末日的废话。萨迪耶鲁大学毕业的政治家朋友告诉过她加勒比海将爆发重大事件。一个爆发点,可能是古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抚慰她,但这不是问题。

电话响了很久。我不喜欢。在约迪她星期一晚上八点半能去哪儿呢?在看电影?我不相信。

“先生,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我知道了。”我说,听着李的口头禅从我嘴里冒出来,我做了个鬼脸。

挂断电话时,我的二角五分硬币掉进了返回槽里。我准备再投进去,然后又想了想。打电话给埃利女士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埃利女士的欢心。德凯也是。他们会告诉我别管闲事。

等我走回酒吧时,沃尔特·克朗凯特正在展示U-2拍到的苏联在建的导弹基地照片。他说,很多国会议员都在敦促肯尼迪立即发动轰炸行动或者全面侵袭。美国导弹基地和战略空军在历史上第一次进入戒备状态。

“美国B-52轰炸机即将飞临苏联领土附近盘旋,”克朗凯特用他那低沉而怪异的声音说道。“而且——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很明显,我们在过去七年里经历着日益恐怖的冷战——犯错误的机会,犯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的错误的机会,随着每一次事态的升级——”

别等了!、”站在桌球台旁边的一个男人喊道,“现在就把这些共产主义鸟人的屎炸出来!”

对于这种嗜杀的情绪,人群里出现了反对的呼声,但仍淹没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我离开常春藤小屋,漫步朝尼利街走去。一到那里,我跳进森利纳,朝约迪开去。

8

汽车广播现在又正常工作了,但是,当我开着头灯在77号公路上疾驰时,广播里除了大堆厄运之外没有别的内容。连DJ都得了核流感,说起“上帝保佑美国”和“做好一切准备”之类的话。当KLIFE的流行音乐播音员播放强尼·霍顿哀怨的《共和国战歌》时,我关掉了收音机。光景太像9·11事件发生后的那天。

我把油门踩到底,尽管森利纳的发动机磨损越来越严重,发动机温度刻度盘上的指针不断偏向“H”。路上空无一人。我转进萨迪的车道时,23日凌晨十二点半刚过。她的黄色大众甲壳虫停在关闭的车库门前,楼下的灯还亮着。我按下门铃,却没有人来开门。我转到后面去敲厨房的门,仍然没有反应。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她在后面台阶下藏了一把备用钥匙。我找出来,开门进去。一股确凿的威士忌味扑面袭来,还有陈腐的香烟气味。

“萨迪?”

没人应答。我穿过厨房走进客厅。沙发前面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液体浸到摊开的《生活》杂志和《瞭望》杂志里。我用手指蘸了下,凑到鼻子边。苏格兰威士忌。妈的。

“萨迪?”

现在我能闻到一股别的气味,我记忆犹新的克里斯蒂酗酒时的气味:刺鼻的呕吐气味。

我穿过客厅另一端的小厅。两扇门正对着,一扇通向她的卧室,另一扇通向书房。门都紧闭着,但是小厅尽头浴室的门开着。刺眼的灯光照亮了抽水马桶外圈上散落的呕吐物。粉色的地砖和浴缸边上还有更多。水槽上的肥皂盒边放着一瓶药丸。瓶盖不见了。我冲进卧室。

她身体呈十字躺在乱七八糟的床单上,穿着衬裙和一只麂皮软拖鞋。另一只掉在了地上。她皮肤蜡黄,看上去没有呼吸。胸口整整四秒钟没有起伏,然后突然呼吸了一口。床头柜上放着的烟灰缸里也已经满满当当。一盒皱巴巴的云斯顿香烟,一端被一支残断的香烟熏黑了,躺在空酒瓶口上。烟灰缸旁边是喝了一半的杯子和一瓶格伦利物威士忌。威士忌喝得不多——感谢上帝的小恩惠——但我真正担心的不是威士忌,而是药丸。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棕色的马尼拉纸信封,从里面露出来的好像是照片,但是我无暇顾及。

此刻无暇顾及。

我用胳膊抱住她,想让她坐起来。衬裙是丝质的,从我的手中滑落了。她又倒回床上,艰难地呼吸了一口。她的头发从一只闭上的眼睛上垂落。

“萨迪,醒醒!”

没有反应。我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床头。

床头嘭的一声,颤抖了一下。

“别管我。”声音模糊而虚弱,但是总比没有好。

“醒醒,萨迪!你快醒醒!”

我开始轻拍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是抬起手来,试图——无力地——赶我走。

“醒醒!醒醒,该死!”

她睁开眼睛,没有认出我是谁,又闭上眼睛。

但是,她的呼吸更趋正常。现在她坐了起来,可怕的喘息消失了。

我回到浴室,把她的牙刷从粉色的塑料杯中倒出来,打开水龙头。装满杯子的间隙,我看了一眼药瓶的标签。耐波他。还剩下十粒或者十二粒胶囊,所以,不是企图自杀。至少,企图不明显。

我把胶囊倒进马桶,然后跑回卧室。她从坐着的姿势往下溜,头和下巴往前倾,贴着胸骨。呼吸又变得刺耳起来。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看到信封里露出的一张照片时,怔了一下。可能是一个女人——剩下的头发很长——但是很难确定。脸本来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些肉,下巴处还有个洞。小洞似乎在嘶喊。

我把萨迪拉起来,抓起一把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扶正。她呻吟着,似乎在说“别,好痛”。

然后把杯子里的水泼在她脸上。她惊了一下,睁开眼睛。

“乔?你来干什么?乔?我怎么湿了?”

“醒醒。醒醒,萨迪。”我又开始拍她的脸,但是动作更轻,几乎是抚摸。不奏效。她的眼睛又开始合上。

“走……!”

“除非你让我打电话叫救护车。那样的话你的名字就会上报纸。学校董事会很高兴。起来没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