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绿卡人 第三十章(第4/6页)

“我每成功做出一个改变,这些和谐就会增加。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不是吗。这些该死的和谐。”

没有回答。可能他知道但已经忘记,可能他根本不知道。

放松,我告诉自己……就像我五年前,当我的头发中开始出现第一缕银丝时一样。尽管放松

我钻到铁链下面,左边膝盖发出叫喊,然后站定一秒,烘干房高耸的绿色侧面在我左边。这一次没有混凝土块标记隐形台阶开始的地方。台阶距离链子到底多远?我不记得了。

我缓慢地,缓慢地往前走,鞋子摩擦着干裂的混凝土。织机发出“沙——呼,沙——呼”的声音……当我迈出第六步,第七步时,声音变得逐渐遥远。我又迈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很快我就会到达烘干房的尽头,进到院子里。不见了。泡沫已经爆掉。

我又走了一步,尽管没有阶梯起步,顷刻间我看到我的鞋变成两个影子。鞋子站在混凝土上,同时站在肮脏的绿色漆布上。我继续往前一步,我也变成了两个影子。我的身体大部分站在1963年11月底沃伦波毛纺厂的烘干房旁,但是另一部分身处别处,而那不是阿尔餐馆的储藏室。

要是我出来的地方不是缅因州,甚至不是地球,而是别的什么奇异空间怎么办?某种有着疯狂的红色天空和空气,让我肺部中毒心脏停止跳动的地方。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朗站在那里,外套在风中摆动。依然面无表情。你得靠自己了,茫然的脸似乎在说。我不能让你做任何事情

这是真的,但是除非我穿过兔子洞进入未来的国度,否则我无法回到过去的国度。萨迪会永远死去。

我闭上眼睛,再次向前一步。突然我闻到微弱的氨水气味,以及别的更令人不适的味道。坐在很多灰狗汽车后面穿越国土之后,再次闻到时我确定无疑。是卫生间里的那种气味,仅在墙上喷洒佳丽牌空气清新剂还无法遮挡那味道。

我闭上眼睛,又走一步,听到脑子里奇怪的爆裂声。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肮脏的浴室里。没有马桶,马桶已经被移走,留下肮脏的印记。一块尿酸形成的硬饼,已经从明亮的颜色褪成冷淡的灰色,躺在角落。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我钻出来的角落被装满空瓶空罐的箱子堵住。这让我想起了李的狙击手掩体。

我推开几只箱子,挤进浴室。朝门口走去,然后重新堆好箱子。我不想让人轻易掉进兔子洞。

然后我走了出来,回到2011。

7

我上次走下兔子洞时天是黑的,所以,当然,现在天也是黑的,因为只过了两分钟。尽管在这两分钟里很多东西已经改变。即使在黑暗之中,我依然能看得出来。在过去四十八年间的某个时间,毛纺厂在大火中被夷为平地。剩下的只有一些焦黑的墙壁,一堆断壁残垣(毫无疑问,这让我想起我在德里看到的基奇纳钢铁厂),还有几堆碎石。没有“缅因舒适小屋”,里昂·比恩或者任何高档商店。这里,在安德罗斯科金县河岸,只有破败的毛纺厂。别无其他。

我投身拯救肯尼迪的五年任务的那个六月的夜晚,气温非常宜人。现在却酷热难当。我脱下在奥本买的衬羊皮外套,把它扔进充满异味的浴室。当我再次关上门时,我看到了门上的标牌:浴室故障!没有马桶!管道下水管破裂!

漂亮而年轻的总统死了,漂亮而年轻的总统活着,漂亮而年轻的姑娘活着,然后死去,但是老沃伦波毛纺厂院子地下破裂的下水管显然是永存的。

链子也还在那里。我沿着肮脏的空心砖老建筑——原来是烘干房——侧面走到链子那儿。当我从链子底下钻过去,绕到建筑的前面时,我看到这是幢被遗弃的便利商店名叫快闪。窗户破碎,所有的货架都被移走。这地方看起来像只空弹壳,一盏应急灯,电池几乎耗尽,像冬天的窗玻璃上垂死的苍蝇般嗡嗡鸣叫。残留的地板上有乱七八糟的喷画,在微弱的光线中依稀可辨:滚出城去,你这个巴基斯坦杂种!

我穿过院子里破裂的混凝土地面。毛纺厂工人的停车场不见了。上面什么都没建,只是一块长方形空地,布满破碎的瓶子,陈旧的沥青块,以及丛生的杂草。我抬头仰望,没有看到一颗星星。低空中笼着云层,仅容些许月光透过。美茵大街和196号公路(以前叫老路易斯顿路)交叉路口的闪光信号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替换成交通信号灯,但是灯没亮。这就对了,两个方向都没有车辆。

果品公司消失了。建筑移除后地面上留下穴洞。对面,1958年绿色前线所在的地方,2011年应该是家银行,现在却变成了缅因州食品合作社。

除了这些窗户也破碎之外,里面陈列的所有商品可能早已荡然无存。这个地方跟快闪便利商店一样破败。

走到被遗弃的交叉路口中间,一阵巨大的冰块撕裂声让我僵在原地。以我的想象,唯一能够发出这声音的是某种奇异的冰面,融化着突破音障。我脚下的地面短暂地震动了一下。一辆汽车的报警器响起,然后停下。狗吠了一阵,一只接着一只又安静下来。

洛杉矶的地震,我想,七千人死亡

汽车前灯照到196号公路远处,我快步走到远端的人行道。是辆巴士,亮灯的目的地窗口上写着“环线”。这又敲响了隐约的钟声,但是我不知为何。我猜是某种和声或其他的什么。车顶上有几个旋转机件,看起来像是暖气和空调机。风力涡轮机,或许是?这可能吗?没有内燃机的声响,只有隐约的电流的嗡嗡声。我看着汽车,直到它唯一的宽阔新月形尾灯消失在视野之中。

好吧,在这个版本的未来——这根“丝弦”,用扎克·朗的话说——之中,内燃机已经被淘汰。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可能是,但是当我把空气吸入肺中时,有种沉重的死亡气息。还有种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我用力推我的莱昂内尔火车变压器时散发的味道。“该关掉电源让它休息一会儿了。”我爸爸会说。

美茵大街上有些生意看上去还在经营,但是多数已然沦为废墟。人行道布满裂缝,垃圾遍地。我看到五六辆停着的汽车,要么是油电混合动力,要么带有车顶旋转装置。其中一辆是本田“西风”,一辆是拓郎勇气[190],另一辆是福特“轻风”。看起来很旧,几辆严重毁损。所有的汽车挡风玻璃上都有贴着粉色的广告,黑色的大字即便在黑暗中都看得很清:“在缅因州广告总会充当购货证。”

一群孩子在街对面闲逛,边说边笑。“嗨!”我从对面喊道,“图书馆还开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