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绿卡人 第二十九章

1

我并没有被拘捕,但是我被羁押,并被一辆警车带到达拉斯警察局。在最后一个街区,人们——有些是记者,多数是普通市民——拍打窗户玻璃,朝里观看。我心底冷静地考虑着,我会不会被从车里拽出去,因为暗杀总统而被处以死刑。我不在乎。我最在乎的是我沾满血迹的衬衫。

我想脱下来。我又想永远穿着它。因为沾的是萨迪的血。

坐在前排的警察没有问我任何问题。我想有人已经告诉他们不要问问题。即使他们问了,我也不会回答。我在思考。我能思考是因为寒意再次袭来。我把它当成是盔甲。我可以搞定这个。

我要搞定这个。但是首先,我得接受盘问。

2

他们把我带进一间雪白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外面,很多台电话响起,电传打字机咔嗒作响。人们走来走去,大声说话,有时喊叫,有时大笑。笑声歇斯底里。幸免于难的那种笑声。躲开子弹,可以这么说。可能4月10日晚上埃德温·沃克一边从头发上拂去玻璃碎片,一边跟记者谈话时就是这么笑。

将我从教科书仓库大楼带来的两位警官搜了搜我身上,把我的东西拿走了。我问他能不能别拿我最后两包头痛药。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下意见,把药包撕开,倒在桌子上,桌上刻着大写字母,还有烟头烧过的痕迹。一位警官舔了一下指头,尝了尝药粉,点了点头。“想喝水吗?”

“不想。”我把药粉舀起来,倒进嘴里。药很苦,但是我觉得还好。

一位警官离开了。另一位问我要沾满血的衬衫。我不情愿地脱了下来,递给他。然后我指着他。“我知道这是证据,但是对衣服放尊重点儿。

上面是我心爱女人的血。这对你们来说没什么,但这也是帮助阻止暗杀肯尼迪总统的女人,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意义非凡。”

“我们只想做个血型测试。”

“好的。但是这得在我个人物品的收条上。

我还想要回来。”

“当然。”

离开的警察又回来了,穿着纯白汗衫。看起来像是奥斯瓦尔德穿着的那件汗衫——或者说他将要穿着的——在得克萨斯剧院被捕之后拍摄的大头照上。

3

我一点二十分到达白色的小问讯室。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不能确定,因为没有钟表,我的新天美时手表也跟其他随身物品一起被拿走),同样的两位警官给我带来了同伴。实际上,是一位老相识:马尔科姆·佩里医生,提着一只黑色的乡村医生医疗包。我略带惊讶地跟他打招呼。

他在这里,来警察局探望我,因为他不必去帕克兰医院,从约翰·肯尼迪的大脑里取出子弹碎片。

历史的长河已经流进新的河道。

“你好,佩里医生。”

他点点头。“安伯森先生。”上次见我,他叫我乔治。他这个称呼表明我还在被监视。但我并不以为意。我在那里,我知道会发生什么。邦妮·雷·威廉斯可能已经告诉他们。

“我想你又伤了膝盖。”

“很不幸,是的。”

“给我看看。”

他想卷起我的左边裤腿,但是卷不起来。关节肿得太大了。当他拿出一把剪刀时,两位警官走上前来,掏出枪,指着地面,手指放在扳机保险开关旁边。佩里先生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们,然后沿着缝线剪开我的裤腿。他看了看,摸一摸,拿出一根皮下注射器的针头,抽出液体。我咬紧牙关,等待结束。然后他在包里摸了一阵,拿出弹性绷带,紧紧包住膝盖。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给你点儿止痛药,如果警官们不介意的话。”

他们不介意,但是我介意。我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也是萨迪最关键的时刻——就在眼前。

我不想时间流逝时麻醉药麻痹我的大脑。

“你有头痛药粉吗?”

佩里耸耸鼻子,好像闻到什么异味。“我有拜耳阿司匹林和恩普林。恩普林效果更强。”

“那就给我来点儿。佩里医生?”

他的眼睛从医疗包上抬起来。

“萨迪和我没有做任何错事。她为了她的国家献出了生命……我差点为她付出我的生命。我只是没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让我第一个感谢你。代表整个国家。”

“总统。他人呢?你们知道吗?”

佩里医生看着警察,扬起眉毛。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位说道:“他去了德州首府奥斯丁,发表晚宴讲话,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我不知道这让他显得英勇还是愚蠢。”

或许吧,我想,“空军一号”会坠机,杀死肯尼迪和机上的所有人或许他会突发心脏病或者致命中风。或许别的狗屎亡命之徒会打爆他潇洒的头。执拗的过去对抗已经改变的事情会不会跟对抗促变者一样?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从现在开始,肯尼迪身上发生什么已经不受我的控制。

“我从收音机上听说杰基没有跟他在一起,”

佩里平静地说,“肯尼迪已经提前送她去约翰逊城,副总统的农场。按照计划,肯尼迪周末会到那里跟她会面。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乔治——”

“我想这已经足够了,医生。”其中一位警官说。对我来说当然也已经足够。对马尔科姆·佩里来说,我又变成了乔治。

佩里医生——有医生的高傲——忽略了他。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看你会造访华盛顿。很可能出席玫瑰花园的颁奖仪式。”

他离开之后,我又剩下一个人。不过并非如此,萨迪也在那里。“我们的舞跳得多得劲啊。”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说。我能闭上眼睛,看到她跟其他女孩儿站在一起,抖动肩膀,跳麦迪逊舞。

在这个记忆里,她带着微笑,头发飘舞,面容完好。2011年的外科技术能大大修复约翰·克莱顿在她脸上留下的伤疤,但是我想我有更好的技术。

要是我有机会使用的话。

4

我独自一人痛苦地煎熬了两个小时,然后讯问室的门再次打开。两名男子走进来。戴着斯泰森帽子、长着贝塞猎狗脸的人自我介绍说,他是达拉斯警察局的威尔·弗里茨队长。他拿了一个公文包——但不是我的公文包,所以,没问题。

另一名男子长着双下巴,酒鬼肤色,短头发上的发油闪闪发亮。他眼神犀利,好奇而又略显焦急。他从西装外套的里面口袋掏出身份证夹,轻轻弹开。“我是詹姆斯·霍斯蒂,安伯森先生。来自联邦调查局。”

你有足够的理由略显焦急,我想,你就是负责监视李的人,对吧,霍斯蒂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