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绿卡人 第三十一章(第4/4页)

我走进便利商店背后的浴室,差点绊倒在羊皮夹克上。我把夹克踢到一边——我即将前往的地方不再需要它——缓慢地跨过成堆的箱子,箱子看起来酷似李的狙击手掩体。

该死的和谐。

我挪开足够的空间,进入角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箱子重新码好。我迈着细小的步子往前走,再次想起人在黑暗之中试探楼梯顶端的情形。但是这一次没有台阶,只有双重影像。我往前挪动,看着我的下半身闪闪发光,然后我闭上眼睛。

又一步。再一步。现在我的双腿感到温暖。

我又走两步,阳光将我眼皮底下的黑色照成红色。我再走一步,听到脑袋里的爆裂声。当爆裂声消失时,我听见织机发出的“沙——呼,沙——呼”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肮脏的废弃公厕的臭味已经变成纺织厂满负荷运行的味道,那时,环保署还不存在。我的脚下是开裂的水泥,而不是剥落的漆布。我的左边是巨大的金属容器,里面装满边角布料,上面盖着粗麻布。我的右边是烘干房。时间是1958年9月9日上午11点58分。哈里·邓宁再次变成小男孩。卡罗琳·波林在里斯本高中上第五学期,可能正听着老师讲课,也可能在做白日梦,梦见某个男孩,或者梦见几个月之后怎么跟爸爸去打猎。萨迪·邓希尔,还没有嫁给扫帚先生,正住在佐治亚州。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跟海军陆战队一起在南中国海。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还是马萨诸塞州的年轻议员,做着他的总统梦。

我又回来了。

6

我走到铁链前,钻了过去。在另一边,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排练着下一个动作。然后我对着烘干房尽头说话。在拐角处,绿卡人靠在墙上。不过扎克·朗的卡片已不再是绿色。卡片已经染上浑浊的赭色阴暗,介于绿色与黄色之间。他不合时宜的外套灰尘扑扑,之前神采奕奕的毡帽变得破败。他的脸颊,之前刮得十分整洁,现在长满胡楂……部分胡须已经发白。眼睛布满血丝。他没有喝酒——至少我没有闻出酒味——但是我想他很快就会去喝上一杯。毕竟,绿色前线位于他的狭小活动范围之内。在脑海里紧握所有这些时间丝弦肯定痛苦不堪。多重过去已经很糟,再加上多重未来呢?任何人都会借酒浇愁,如果有酒的话。

我在2011年待了一个钟头。或许更久。对他来说是多久呢?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感谢上帝。”他说……跟他之前说的一样。但是当他再次伸手捧起我的手时,我把手缩回来。这是——还有外套、帽子,以及帽圈上的卡片——酒鬼的双手。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跟想不想没关系。你得最后一次回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会从餐馆出去。很快餐馆就会被拉走,届时,引起这一切疯狂事件的气泡就会爆裂。泡沫存在了这么久,真是个奇迹。你得结束这个轮回。”

他又把手伸过来。这一次,我不仅把手缩回来,还转身跑向停车场。他跑着追我。我膝盖受伤跑不快,他离我非常近。我能听到他就在我身后,我跑过有天晚上在坎德尔伍德小屋院子里看到并不予理睬的普利茅斯复仇女神一样的汽车。然后就到了美茵大街和老路易斯顿路的交叉路口。在另一边,永恒的乡村摇滚乐叛逆少年站在果品公司前面,一只靴子靠在墙上。

我跑过火车轨道,担心受伤的腿会在石块上背叛我,但是朗绊了一跤,跌倒下去。我听到他喊叫——绝望而孤独的叫声——立即感到一阵同情。那家伙有艰难的责任。但是我没有让同情减慢我的脚步。爱情的力量是残酷的。

路易斯顿快线公共汽车抵达。我蹒跚着走过交叉路口,司机朝我按响喇叭。我想起另一辆公共汽车,装满前去观看肯尼迪群众的汽车。当然他们也是去看肯尼迪夫人,肯尼迪夫人穿着粉色套装。玫瑰花摆在座位上,在两个人中间。不是黄色,而是红色。

吉姆拉!回来!

这就对了。我就是吉姆拉,罗塞特·坦普尔顿噩梦里的怪物。我瘸着腿经过肯纳贝克果品公司,已经甩开了赭卡人。我会赢得这场比赛。我是杰克·埃平,高中教师;我是乔治·安伯森,有抱负的小说家;我是吉姆拉,每走一步都威胁着整个世界。

但是我继续往前跑。

我想到萨迪,高挑、优秀而美丽,我继续往前跑。容易出事的萨迪会绊倒在名叫约翰·克莱顿的恶棍身上。在他身上,萨迪将受到的伤害远胜胫骨之痛。“为爱而迷失的世界”——是德莱顿说的还是蒲柏说的?

我在泰特斯雪佛龙前停下来,急促地喘气。街对面,快乐白象的业主,垮掉的一代,一边吸着烟斗一边看着我。赭卡人站在肯纳贝克果品公司巷子口。显然,他朝那个方向只能走到那里。

他朝我伸出双手,这很糟糕。然后他双膝跪地,双手紧抱在胸前,这更加糟糕。“请不要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的代价!

我知道,但是依然继续前行。交叉路口旁圣约瑟夫教堂前有座电话亭。我把自己关进电话亭,翻看电话簿,投进一角硬币。

的士司机赶来,正吸着好彩牌香烟,收音机调到了WJAB。

历史重复着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