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裴先生不是凡人(第2/2页)

珍卿傻笑着在脑里编故事,三哥一见她坏笑的神情,知道她准又有歪主意了,但是每回看她笑,自己也不由地笑。四姐建议裴先生去逛花园,三哥捏着珍卿小手带她起身,说坐久了大家去花园里散散步。珍卿找到一件趣味的事做,便乐呵呵地挽着三哥向外走,笑着跟其他人闲聊有的没的。

四天以后的晚上,三哥看到珍卿写的《爱在巴黎》,看完按着额角跟莞尔一笑,说没有看出特别的意味,倒是珍卿难得写鸳鸯蝴蝶派的。

瞅着优哉游哉玩笔的珍卿,珍卿俊眉深皱,思虑难解地说:“这跟你往日风格大相径庭,这里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表白:……一片花瓣落在我的袖子上,也有上天的意旨在作用,我在索米尔城的街上遇见你,怎么能说不是上天的意思?既然这是上天玉成的缘分,你在躲避什么、推拒什么?罗先生,你为何总是若即若离,让我觉得不值得被爱……”

三哥眉间拧成一个川字:“你怎么提到索米尔城?仲礼去过,我们上回倒错过了。”说着三哥忽然瞠目,神情古怪地看珍卿:“小妹,这男主人公性情裴先生,你不会——”他没说完自失地一笑,放下稿纸抚着珍卿秀发:“裴先生一口一句易先生,把你当成神明偶像恭敬,你却把他变成鸳鸯蝴蝶派的男主人公?——对了,男主人公有对照,女主人也有吗?”

珍卿嘴里包了水鼓捣着玩,闻言想到仲礼就要发笑,没控制好差点呛着自己。

这小说她怎么高兴怎么写,男主相貌性情以裴浚为蓝本,却把他写成一个复仇者,为了报破家灭族之仇,他对女主角一直爱而不能,若即若离,清高的女主角难得主动表白,最后结局还是男死女殉情,所以三哥评论它是“鸳鸯蝴蝶派”。

珍卿知道灵感来源是什么,写时有难以言说的乐趣,故事形成后效果却正相反。正像歌德写《少年维特之烦恼》,他把主人公维特写自杀了,纾解了自己失恋的痛苦,最终却让读者成了痛苦的俘虏。珍卿写这个《爱在巴黎》,就是为宣泄应接不暇的生活带来的苦闷和倦怠,小说写完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其他细枝末节实在不重要。

珍卿正想怎么回答三哥,三哥忽然提了一个问题,问珍卿初见他,有没有也把他写成小说人物,编排一段鸳鸯蝴蝶派的感情。珍卿仔细回想了半天,耷着脑袋作个小孩生气脸,嘟着嘴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三哥似乎已经明了,珍卿却不由低声说道:“我再百无禁忌,也不忍心叫喜欢的人去爱他人,可叫喜欢的人爱自己,也是荒诞可笑的臆想,没有意义。”三哥低下头亲她的额头,又握着她的手亲一下,抱着她沐浴在夜光中,此时一切尽中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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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写了一本《寰球经济危机》,正在请国内外的学者帮忙斧正。他跟慕先生给社会党输送物资,据闻也进展得颇是顺利。近来又得到岳子璋先生回信,说岳先生正在蜀州考察建厂,三哥帮他监造机械也进展顺利。

珍卿还是一日日地忙碌,忙到烦腻,写了一首表达烦闷的打油诗,取了名字叫《呆若木鸡》,三哥乐悠悠准备谱曲歌唱,就想起一直想学学作曲,便到新索邦大学报了作曲课。

三哥报了作曲课便说起旧事,说他三年前初登梁州境内,所见村寨镇甸真像原始社会,到处看见染疫的村人居民,麻木无望如行坐在黄泉路上,他想社会的黑暗无处不在:勤劳得像工蜂的中国底层百姓,最基本的生命尊严都没有,何谈其他方面的尊严体面?可一代代烈士先锋前赴后继,努力了将近百年的光阴啊,却只造就愈加黑暗的社会吗?当时在梁州的旅行环境也恶劣,他常常怀疑努力是否有益,国家民众是否有光明前途。他在荒凉黑暗的精神世界,一日日地摧残着自己。连见惯死亡的二姐,也讲不出一点昂扬的话。

有一次他们在山林中行路,夜宿荒郊躺在行军榻上,忍受着无处不在的蚊蚋滋扰,陡然从梵宇中传来仙音似的,细听一阵着跟二姐、姐夫讨论,才知是某处山民的缥缈歌声。那歌声是愁闷的缠绵的,无奈的愤怒的,却影影绰绰地留存着审美。三哥在那一夜忽然醒悟:尚有心情歌唱的梁州山民,想来心里尚存一丝希望吧,也许是他的生活太优渥,难免以己度人,认为梁州的生活不是人过的。

三哥从那时就生出念头,可编些写振奋人心的音乐,先试试给他麾下的工人提神振气,或者给寻常百姓提供音乐。想要创作思路源源不绝,他还是愿意接受正规的教育。编曲不过四五门课程,离开欧洲前打发时间正好。

珍卿很赞成三哥的决定。理想可以是宏大的征程,斗争可以是血色的浪漫,但生活一定是具体而现实的。

珍卿吐槽自己忙碌的打油诗,未尝不是化沉重枯燥的生活,为轻快无脑的文学小馒头,吃着没什么营养但有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