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完结(第3/5页)

假新闻一出社会各界群情义愤,挺身而出发正义之声者不可胜数。大家历数易先生一家自抗战起,为国家军政教育、民生医疗投入之钱力、人力、物力……连老百姓亦言造谣者寡廉鲜耻,通通该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易先生夫妇所以辞去梁团大事务,一则杜家太爷逝世后他们哀毁难制,而其长子疾恙不断需要精心照料;二是梁团大内宵小兴风作浪,先有唐德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锲而不舍地对易先生施行死缠烂打,又有民青团小人写匿名信告状,言易先生为人师表又是人妇,却行为不俭勾引自己学生;而陆先生也被机械系一女学生纠缠,同样被别有用心之辈造谣抹黑……

对两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学生,梁团大评议会与学生自治会都提议,应当对二生施以除名处罚。杜、陆二先生何等雅量高致,言道一个家庭养出大学生不容易,不便因他们年少无知就毁人前程,于是他们这无辜者反倒退步抽身,主动从梁团大离开去隐居治学。

纠缠易先生之唐德佑后来退学,听闻回到家乡继承祖业去了。而纠缠陆先生之女学生,从梁团大顺利完成学业后,公费留学美国深造又在彼邦定居。并不似公民党编造之无稽传言,道此二人被易、陆二先生迫害死了。

二位先生飘然离开梁团大后,携儿女隐居于梁州风景如画的龙山治学。

易先生曾对我们子侄辈言及,她计划发掘中华文化中的精粹部分,先借其来滋养中国青年的智慧;她还有一些古诗文的翻译计划,还计划做一本《中国文艺名品索引》,叵耐入梁州后终年教务、庶务缠身,这些学术计划几乎都搁置下来。易先生自言而今宜先修身养性,继而潜心治学。陆先生亦言少年其实不爱庶务,曾对诗词、音乐极富热情,现下正可却步抽身才可钻研这一兴趣。

龙山有一民族文化书院在,其间多有易先生、陆先生的旧交——曾在江州行工读实验学校的宫以麟先生,他入西南后曾在蜀地继续工读实验,而后恶见时局即更遁入山林治学。还有在美国学从名师的社会学家佘忠达,佘先生这时在龙山进行田野调查,研究少数民族的婚姻、语言等。亦有同样厌恶梁团大□□的文史教授吴寿鹃。

易、陆二位先生携儿带女,在龙山与世隔绝的仙境幽居,平日里与众高士坐谈辩论,开门即是巍峨壮丽的放青山,推窗又是秀丽绝俗的翡翠海,时游滨海山川,而入民俗腹地。

易、陆二先生初时为天下奔走,为时局焦心,偶得时机可供其修身养性、潜心治学,却被狼心狗肺之辈诬指背弃国民,着实可鄙可耻。

易先生一家亦非沽名钓誉、邀买名声,他们一家确凿为贫苦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他们一家从来怜贫惜弱,资助贫困不惜财力。别事不言,只言我本人亲力亲见之事。

当年梁团大为培养学生自力,宿舍和食堂都是学生自治的。我们女学生虽不到食堂采购,我兄长涣贤却常常轮流做采购,因此我也知道食堂的人事。食堂工人每天从凌晨做到深夜,一个人做着两三个人的劳力,一个月只拿十块钱的薪水,但在食堂做工一日三餐有着落,多少穷苦人削尖脑袋也要进来。

一个叫温三冬的食堂工人,因天天做工太拼命眼睛熬虚了,一天夜里下工回家不慎跌到坑里,摔断了腿要失去工作还要举债看病,他怕拖累家人,夜里悄悄爬到河边上要自杀……

涣贤那帮男学生知道这种惨况,帮忙给他们凑点钱去治腿伤,可是温三冬的工作被人顶了,他后续养伤和以后养家还是难题。易先生获悉后便到赈济会给他申请了失业救济。

此后先生又对我们感叹生民多艰,她随后又捐出十万书画润例,同谢如松女士义赈会与方清平先生慈济会一道,为突遭变故的劳动者提供紧急救济,不致令尚能温饱的劳动人家,因突发变故全家人衣食难继,既而误入歧途变成盗贼强梁,抑或被迫沦为乞丐或娼妓。

易先生一家之高风亮节,几乎舍阖家之财而行善济世保民,非是贪如虎狼、浊如粪秽者可比,岂容宵小之辈诬言毁谤?

……凡我与同学亲历亲见之事,何止这一二三四件呢?不言社会上头,只校内得易先生夫妇物质资助、精神指导者,又何止外文、中文、艺术三系?易先生夫妇德艺双馨、智才兼备,凡得与其交际一二者莫不如沐春风。岂是“沽名钓誉,邀买人心可以诬指”?

谢公馆当日携带南下的家业,实已在各方事业中消耗罄尽,又如何有旁人污蔑的借募款做慈善成就富可敌国?

易先生与陆先生避世两年,当我幼兄涣贤与易先生侄孙女佩华结婚,二先生才携保堂、福妮回城。

佩华家中母亲长姐不省事,一心想拿佩华去攀高附贵,指望能保他家一生无忧。而佩华外柔内刚、心地善良,夹在母亲与主见中颇痛苦,还是易先生侄孙玉瑚相求。

易先生才以长辈身份干涉此事,请谢女士、吴女士引荐才俊,而佩华清高自重、性情内向,不惯与擅长社交的世家子交际,反倒我幼兄涣贤那时忧国忧己,性情持重内敛了不少,又喜欢佩华理智坚韧、处世圆润,后来他们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

杜佩华自述:

抗战胜利之后,我长兄玉琏随银行先行北迁。大房堂兄玉珪、玉瑛跟我二哥玉瑚,率领近一百号的杜家男女老少,跟杨家一众长辈踏上漫漫回乡路。

除了大队人马跟行李家当,还有杨、杜两家在南迁间丧的人口的棺木,包括杜家辈分最高的太爷和杨家太姑奶奶。

而三房以身殉国的玉琦堂哥,只由我们将他的遗物从梁州带回,以后为他在祖茔立一个衣冠冢。抗战胜利的前两年,玉琦堂哥驾着飞机跟敌人同归于尽,梁州团结大学和美国航校都办追悼会,杜、杨二族人对着玉琦堂哥的假棺,每个人都洒了斑斑点点的泪,表达了对东洋侵者的切齿痛恨,他永远是我们杜、杨两家人的骄傲。

宜椿堂姐夫妇照顾我的三婶,三婶常说是三叔做汉奸的报应,余生享受着玉琦哥带来的荣耀,随后的日子过得也算清净。

光阴逝去给人沧海桑田之感,在西南后方度过的青春岁月,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的幻梦。我的家乡永陵还有祖籍睢县,约略还能见出往日的影像,可是到处破败得一塌糊涂了。满目疮痍的国家百废待兴,我们为抗战的胜利欢呼,也在心里树立重建家园的志向。

而公民党接收逆产的荒诞戏码,成了我们重建家园的绊脚石。我们家在永陵城的老住房,被投靠东洋的伪教育局长霸占过。胜利后公民党三个衙门来争它,母亲跟姐姐见争不过这些人,一张嘴抬出珍姑奶奶想压服他们,不料不管用反是雪上加霜,我们家的老房子最终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