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铁石心肠(第2/3页)

一场下来,端午和一个老太婆,一个犯了病的女人,回到了船上。

端午摸黑,惴惴下桌,预备按照既定路线,找机会潜水。

端午忙松帕子,将几条小虫放生。她告诉船上人说:“我只说不能太低价,谁知他恼了!”

她刚撩起帘,灯火骤亮。船居然在此时,离开了泉州海岸。

端午眨眼,小声说:“它们是我的好朋友啊。我从小不爱花草,喜欢这些个。老爷,你家有没有蜈蚣,床边有没有毛毛虫?”那人脸色突变,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个青年坐在床沿。不知参禅还是悟道,反正他闭着眼睛。

不一会儿,那人上来:“我问你……,啊,你抓得可是蚰蜒?”

端午“呀”短促一声。她进屋,在屋,竟然没丝毫察觉。

她蹲下,随郎中和船上人讨价还价,打开袖中小布包,捻着几条草鞋虫玩儿。

这不是人,是鬼?不,袖口领口全都密封,素白衣衫纯黑幞头,是那燕子京!

原来这位对她“情有独钟”的,是位郎中。

她还是头回看清此人脸,不由寒从脚起,打一哆嗦。

有个中年男子居然还不撤退,抚摸长须道:“此非顽疾,不过是杂虫叮咬所致。”

他至多二十出头,轮廓分明,鼻梁俊挺,因才蜕尽少年稚气,年轻人特有的矜傲线条,并不生硬,反显得脆如三月冰面,等再流过几脉春水,便会自然而然消融。可能出自于雪深山清的家乡,他皮肤之白皙,堪称皎洁。如画双眉,容长脸蛋,不仅生得好看,还有种道不明的特别风度。可是,灯下赫然现身的他,因始终阖目,深不可测,冷得让端午心生诡异之感。

船上人理屈词穷,端午心里暗笑。脸上摆出因“我卖不出去”而哀怨委屈的神情。

“你是奴隶,何不死心?”他问。

端午明白:姑娘面孔再美,皮肤差也倒色鬼胃口。她昨晚引虫叮咬一番,加上自己抓挠。蜜色光滑的皮肤上,多了不少红疹红包。那些人个个摇头,有的上火:“皮肤有病的丫头都想卖给我当妾?”

阿常带着众人,侯在二楼甲板。

按照规矩,女奴看了牙,还要看皮肤。抱婴儿的少妇借着肌肤细腻,如愿以偿带上儿子,被一个容貌和善的“好心”人买走了。端午朝她挥挥手,满不在乎任买主看她的手脚。

端午知道被识破,冷笑几声:“我是奴隶?谁的奴隶?你从何处买了我,有无我的卖身契?”

买主见了这幅尊容,大多迟疑。但她年纪小,那双大眼藏不住,总有几个不怕死的来问价。

燕子京没睁开眼:“你的命,总不该还给廉州采珠司吧?”

凡人间美女,真没几个龇牙咧嘴,还能迷人的。

端午一愣,看来,燕子京早已经知悉她的来历。

别的女奴大多比较羞赧,叫张口才张口。可端午见哪个买主过来,都笑嘻嘻主动龇牙咧嘴。

她索性退几步,选了天妃贡盘里最大最像样的一只桃子,吃了起来。

卖奴有两种,一种是竞价拍卖,还有一种直接看货,再商量价钱。

吃完,她才说:“我不是你的奴隶。既然离开了廉州地界,我有权选择我去路。”

端午和大家被送上了岸,赶入一个布帐篷。果然有买主再等。

燕子京默然良久,薄唇一牵:“要自由?好,此刻际离开我的船!”

端午早就发现船上有不少。抓了几条,她满意一笑,将战利品包在手巾里。

端午心想,现在说这话,不是胡扯?船都远离港岸,进入大海了。

草鞋虫像小蜈蚣,虫身成节,炎热地常见。

燕子京像个盲人,摸到铁笔,敲了敲桌。

天一亮,阿常开舱领人。端午正沿着舱房跟抓草鞋虫。

阿常说:“爷,泉州近海有鲨鱼,真把她推下海?那不是损失了吗?”

她忍耐着,过了好长时间,才狠狠抓了抓那些最痒的地方,睡着了。

端午忍不住说:“你早知我要跑,为何捉弄我呢?你又不是真盲人,装腔作势干什么?”

她闭起眼睛,不久,就感到好几处麻痒。她想:这舱里的小虫子也都饿了,吃吧吃吧……

燕子京理都不理。

端午贴着角落睡下,她无声解开衣裳,撩起袖子,让粘上甜粥的手腿全露出来。

两个大汉上来提着端午,到栏杆旁。阿常使眼色,几个人就此僵持。

阿常愣了愣:“……爷做生意,自有他算计。”

燕子京在内问道:“还没动手?”

旁人说:“不是她是谁?大眼真水灵,爷那么早把她出手了?”

端午豁出去说:“下去就下去。不用你们推,我自己跳!”

等到女犯们回舱,阿常才问:“那小女孩是爷从断望池救下的吧。”

她深吸口气,鹞子跃栏,跳下大海。

端午用大眼无辜望他,阿常不知怎么,把下句咽了。

她嘴上一时痛快,可回头找,根本找不到岸。

阿常催促:“喂,你……”

非但没有岸,也没其他船只。燕子京那艘红色运奴船,正悠悠北上。

她将手巾一角弄湿,在脸上擦把。没湿的部分,磨佯攻地“抹”手腿。

端午从小会游泳,不过她对泉州海域,毫无了解。海水虽然比燕子京多点温度,依然令她心生寒意。她估摸自己的体力,就算没鲨鱼,难支撑过一个时辰。

端五迟钝地走到船帮边,阿常在她背后,盯着她动作。

她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

阿常骂道:“蠢货!快去洗洗。”

想起自己从前爱跟腊腊说的一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吃回头草。”

她混在十几个女人里出了舱房,阿常命人用铁链把女人们围在甲板上。她们每人都分到一盆白糖粥,得到块粗麻手巾。端午观察四周,不紧不慢吃了一大半。趁有女奴站起来,她身体一晃,假装被那人裙角甩到,温热的粥水翻在她手臂上,大腿上。

老人言:满口话不好讲。这回她决定吃回头草,不吃眼前亏!

买奴的人,都要看奴隶的牙口。而年轻女奴,皮肤简直比脸还重要。至于性情,技艺,都是姿色以外的附加……

她决定一件事,只有瞬间。扎下头,她拼命向运奴船追去。

端午心咯噔一下,她知道明天定要把她们都“出货”了。到了大港口,女人最能卖高价。那个老厨娘见多识广,经历了多次转手。她走前,和端午聊了不少奴隶市场的事儿。

等她追上的时候,好多人正等在船尾。

少妇不解:“所有女人?”

她用十指搭着船帮,不停的喘气,一句话都说不上。

阿常扫视大家:“所有女人出来吃粥,吃完了洗脸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