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6页)

“报纸。”武伯英指了指南窗下,紫檀玫瑰椅旁摆着一个报架,垂着一摞摞报纸。

葛寿芝过去翻了翻报纸,顺便在花梨木画桌旁的南官椅上坐下,画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子,条桌上架着一把板胡。“你把报纸读透了,读出了上面没有的东西。我看你和丁默邨一样,也是不甘寂寞的。”

武伯英笑笑,拿起八仙桌上的烟碟,抬手示意葛寿芝。他摆摆手谢绝,武伯英从锡罐里抽出一支烟卷,给自己点上。“您以前烟瘾比我大得多,但是刚才我看您手指没有了熏黄,想您已经戒了。”

“总裁不抽烟,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事情,所以我也不抽了。”

自负的葛寿芝,连戒烟都要换个夸张的说法。武伯英点上香烟:“我也就是纸上谈兵,说说我的看法,闲云野鹤,信马由缰。”

葛寿芝又打量了一遍屋内陈设,随手从画桌上的紫檀棋盘里,捏起一颗绿檀棋子,在手里翻覆把玩。“琴棋书画,烟酒糖茶,都齐了。你现在倒可谓是,大隐隐于市。我要给你说,代表军委来调查宣案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会不会驳我的面子?”

武伯英早就料到了八九分,听他说出来,还是心中翻腾不已,尽管表情平静,可是脸色数变。葛寿芝盯着他等回答,把棋子在指间飞快翻转。武伯英长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带着两个字:“不会。”

“你没有辜负我的厚望,为了劝你,我准备了一堆说辞,没用了。”葛寿芝用棋子磕磕棋盘的翘边,“我和总裁,都没有忘记你。毕竟你曾经是中统的,大用你,难免被两统同时嫉恨。这次好,由军委委派,是最佳机会。”

武伯英轻叹一声:“这算什么好机会,您又把我放在了火上。”

“烈火真金,你是精钢,倒也不怕,只当回一次火。调查宣案的人选,双方都提了三两个人,皆被对方否定。我向总裁推荐了你,他也觉得你合适,给共方通气后,他们也同意了。在上层就先这么定了下来,给下面还没有说,毕竟从下至上选择,比较合理。实际总裁心中早已选定了你,我推荐不过是个挑明,也是揣摩到了他的真正意图。”

武伯英焦目微抬,人朝后仰了仰。

“接着在武汉,召开了一个专门会议,戴笠和徐恩曾共同主持,与会者只有四个人,另两个就是我和郑介民。我力荐你,但郑介民反对,我就说了你在兵变时立功之事。戴笠很感慨,徐恩曾也爽快答应,他们也都明白了老头子的意图。我说你是西安通,有地利优势,你还有个优势,双方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就是你目前不属于两统任何一方,是个中间派,调查过程会更客观更真实。会议决定由你来密查宣侠父失踪一案,报请总裁批准,总裁考虑周全,为了师出有名,准备在西安成立一个‘破反专署’,破坏敌方策反专署,选你来当‘破反专员’。我给你争取来新职务之后,心里又没了底,想起当时齐北为了用你,还动了牢狱之刑,不知你会不会重新出山。你现在这么爽快答应,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那你还说专程来看望我?”武伯英笑了笑。

“就是专程来看望你,那个驳骨水,比西药还好。”葛寿芝撇撇嘴。

桂系军中的神医陈麻子,年轻时从老道那里偶得神方,几味活血化淤的草药,经过神秘配比熬制成的驳骨水,不但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对于中风后的肌瘫面抽也有神效。武伯英也知道驳骨水的名气,求之而不得,听下非常感激,因为面部麻木,感激的表情只做到稍微。“还是校长想着学生,这个比什么都珍贵。”

“每天用药水,擦拭两次,把药液搓进皮里,过一个月再看效果,应该大不一样。”葛寿芝又犯了喜欢显摆的老毛病,“我向白崇禧要的,他一次给了我五瓶,用完了只需打个电话,我再要,要多少有多少。”

武伯英不信这个大话,却做出完全相信的样子,最好是不以为意。“破坏敌方策反专员,这个敌方,是共方还是日方?”

“这个不用你来区分,你当专员,实际只为一件事,就是秘密调查宣案。我在武汉给你顶住压力,只盼你尽快查清,不要叫压力一直顶在大家头上。中统局春上正式成立,军统局至今还没有挂牌,这是戴笠又一次以退为进的手段,故作谦虚。不过他已经完成了人员配置,张毅你也认识的,数月前从西安调到军统局机关,当了主任秘书。军统有秘书主任郑介民,中统就有幕僚长葛寿芝,军统有主任秘书张毅,中统也就要设秘书长这个职位。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到九月份如果能查清,届时就调你到局里任秘书长,成为中统高级官员。两年前,你的上升势头很好,可惜被兵变毁了。你是人才,不能再下滑了,必须有一次飞跃,弥补前面的损失。”

武伯英怅然若失,似乎有些后悔:“你们想把这个案子查清,实际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可能查清。”

葛寿芝倒真有些后悔,选了这样的明白人:“就算不能查清,武汉会战已经全面打响,舆论焦点转移,也无人顾得上宣侠父一案了。至于破反专员究竟反共反日,是下一任的职责。来之前我就想过,如果你不答应,见到蒋鼎文,就让他选一个合适人选。既然你答应了,一会儿就跟我去见他,按你刚才分析,他还算是宣案的第四种可能。”

“那到底是让我查清,还是不查清?”武伯英越发不解,“我问你的意思,先不管别人,你的意思呢?”

“你出乎意料地积极,看来是被冷落得太久了,这也怪我。”葛寿芝真心地致歉,想绕开这个问话,又觉得反倒不妥,“既然查不清就不查清,选你来做,因为只有你,才能稳住共产党。”

“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既然查,就要查清。我知道除去首尾,任何一种结果,你们都不愿看到。最后一种结果,就是我所说的共产党自己搞鬼,肯定安抚不下。只有一种结果最好,不管查到哪一步,最后扣给日本人,就万事大吉了。”

葛寿芝轻击双掌喝彩:“着啊,这是最好的结果,我都不好明说,你能想到这里,真让人欣慰,有个结果总比没有结果好。”

“你选我,也是因为我原来对付日本间谍,有些微名,这个结果,由我说出来最能让人信服。”武伯英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心底真意,却云雾缭绕不见山峰,“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可以写个报告出来,滴水不漏。任谁看了都认为确是日本人所为,日本谍报机构也有口莫辩,越分辩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我在这里下棋读书,只待武汉会战打响,再把这个报告抛出,一踩跳板去了武汉,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