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分家

燕宁越在燕赵歌肩上大哭了一场, 哭得嗓子都哑了。

燕赵歌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了, 因为燕宁越说得确实是实话,这一搬出去,除了逢年过节几乎是不会再回来了, 旁人家也是一样的,分了家就是两家人, 怎么还会像原先一样当自己家呢。

等燕宁越缓过来,燕赵歌将他放下来, 矮下身子和他平视, 道:“阿越,记不记得《为政》第二十二篇里写了什么?”

燕宁越吸了吸鼻子, 哑着嗓子道:“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还记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一个人如果不讲信用,就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就像、就像牛车没輗 , 马车没有軏一样,他用什么走呢?”

“所以哥哥不能说谎对不对?”

“对。”燕宁越抿着嘴唇, 眼睛通红地看着她,道:“哥哥,不可以不走吗?”

“不行的。说好了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了。《颜渊》第八篇,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

燕宁越接着她的话道:“‘驷不及舌。犹质也, 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对不对?”

“对。”

燕赵歌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道:“阿越,哥哥要以身作则,所以哥哥不能骗你。我走了之后,除了逢年过节祭祖,的确很难再回来了。那阿越来找哥哥好不好?永兴坊离平康坊不远的。”

燕宁越只想到了燕赵歌要走这件事,却没想到他完全可以跑过去,顿时破涕为笑。

燕赵歌又哄了他一会儿,要牵他回去,燕宁越才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地抓着燕赵歌手,乖乖跟着走了。

两人没离开院子太远,没几步又走回去,燕宁越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母亲站在院子前。

“阿娘!”燕宁越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

临原郡主笑得很是无奈,蹲下身来,抹了抹他脸上干了的泪迹,问道:“你早晨才哭了一场,眼睛肿得像馒头,怎地又哭了?”

燕宁越咧开嘴直笑,道:“哥哥说我以后可以去永兴坊找哥哥!”他大喊着,转头去看燕赵歌神色。

燕赵歌对着他点点头,又看着临原郡主,道:“母亲,是我的不是,让您费心了。”

临原郡主神色有些复杂。自打燕岚卸任镇北将军,迁兵部尚书,燕家才算真的安稳下来,不然早先总觉得有灭族之忧。她也能放下心来出去走动,走动得多了,听不到外头的流言是不可能的,说了些什么她也都知晓一二,说不怪燕赵歌是违心话,但若是真的去责骂她这个继子,她又狠不下心来。

她曾真心抚育过燕赵歌,燕赵歌过去也像燕宁越一样,抱着她的腿笑着叫她阿娘。

可惜不是她亲生的,不然何至于离心。

“你随了你父亲的执拗性子,你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劝不得,也不做那多余的事。只有一点,自己在外头不比家里,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你幼年卧病在床时日不短,身子骨未必比得过那些自幼健健康康的孩子,莫要逞强。得了闲就遣人送点东西回来,也好安我们的心,省得叫你弟弟整天胡思乱想。”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燕赵歌恭恭敬敬地应道。

临原郡主怎么听都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换做燕赵歌年幼时,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大喊“儿子知道了!”

又说了几句关心燕赵歌的话,临原郡主牵着燕宁越的手走了。

燕赵歌站在原地看着,一直到两个人进了屋子,都没有谁回过头。

“后悔了吗?”

燕赵歌摇了摇头,转过去去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燕岚,道:“不后悔。你和祖父都教过我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燕岚心情也很复杂,他不知道他这个女儿性子里的那股狠劲到底是随了谁,明明不曾经历过什么,却比他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都要心狠,对旁人狠,对身边的人狠,对自己更是下得去手。

“家里承爵的东西不能动,你娘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府库里的东西分成四份,拿一份给你做嫁妆,比不得长公主的聘礼,算是我的心意。”燕岚道:“今儿出了这个门之后,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燕家是帮不上你了,我得顾着你弟弟们。”

燕赵歌撩开袍子,跪在地上,重重地叩首。

一声。

两声。

三声。

“爹,女儿去寻自己的路了。”

父母在世儿子若是要离家,会对着父母磕三个头,以示自己不能奉养的愧疚之心。燕赵歌的行为却又有别的深意。

说不上恩断义绝,却是就此别过。

燕岚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有扶燕赵歌起来。

……

燕赵歌跟着最后一趟车离了蓟侯府,天色已经黑了,她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蓟侯府的牌匾,就好像前世兴平四年她决定好离开长安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蓟侯府的牌匾。

“这辈子走的怎么比前回还早呢……”

“君侯,您说什么?”燕赵歌是压着嗓子说的,跟在他身边的季峥没听清她说什么。

“我说走了,我们回家。”

“哎!”季峥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大约是天生的,季峥就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哪怕是分了家他没也当回事,就好像只是出门探亲一般,尽管他是被燕岚从外头抱回来的,燕岚对他的恩情更重,但他还是随着燕赵歌东跑西跑。

“季峥,季钧认到自己的本家了,你怎么看?”

季峥愣了一下,道:“君侯,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问我怎么看?我当然是为他高兴。”

燕赵歌解释道:“季钧是当今太后娘家的远亲,陆成侯陈家的族人,过阵子应当是要认祖归宗了,等到时候我将你和季夏一起放籍出去,当然还是随着我做事。”

能被燕赵歌一直带在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是愚笨的人,季峥立即就明白了燕赵歌的意思。

这是要改季钧的出身,他不再是北地来长安卖身在蓟侯府的里奴仆,而是琅琊陈家的族人。

“君侯您放心,我省得。”季峥笑了起来。

燕赵歌看着一口应下的季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季钧改了出身的话,和他一起从北地逃到长安的季夏势必也要改,那季峥呢?季峥会不会因此而有芥蒂?

季峥是被抱回来的,那季峥的身世又是什么呢?

燕赵歌一怔。

当年燕国覆灭之后,流离失所的百姓几十万,孤儿更是成百上千,她父亲为什么只抱了季峥回来?

为什么抱了季峥回来?

这是不是代表季峥的身份或许也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