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元初(二)

等到元初二年的时候, 长公主所说的为宗室子弟另立一处学堂的想法终于实践了。

这一处学堂仍然命名为国子学, 与原先的国子学合并到一处,学堂设立在了显庆坊。

新的国子学不像原先那般鱼龙混杂,而是将学生分为三种, 上舍、中舍和下舍,初来乍到和不肯好好学的都放在下舍里,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放在中舍,刻苦学习的放在上舍。其中又专门将六岁至十二的孩童划出来, 设立了童学。

国子学建成那一日, 长公主下诏,从元初二年开始, 宗室、外戚、勋贵子弟不入学者,不得承爵,不得蒙荫封爵。

于是,原本还打算望望风声的宗室外戚勋贵立刻将家里的未出仕未封爵的子弟送了进去,左右只是进去读个书罢了, 又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国子学的新任山长由长公主亲自担任,负责教导的博士们皆是不愿出仕却又德才兼备之辈, 也有不少在朝的重臣在这边挂了老师的名头,偶尔会过来讲一两堂课。这也是这些人精一般的人愿意让子侄过来的原因,拓宽人脉, 结交友人,这是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燕家的小公子燕宁越。

燕宁盛和燕宁康都各自有了爵位,蓟侯世子自然就落到了燕宁越头上, 但还未向朝廷请封,燕宁越将来想承爵,就必须入国子学读书了,太学目前他还不够格。

临原郡主忧心忡忡地,担心燕宁越会在国子学里受什么欺负,早些年国子学的名头的确是不太好,不然燕宁康也不会读着读着就跑回来了。

燕岚倒是对此放心得很,因为燕赵歌在里面挂了个博士的名头,而且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国子学是有甲胄在身的军士驻守的,一旦出现了害人性命的事,格杀勿论。

燕宁越过了七岁生日,就带着燕岚给他挑的小厮去国子学报道了。燕赵歌搬了出去,燕宁盛在羽林卫,燕宁康在太学,家里头只有他自己一个无趣得很,又没什么相熟的小伙伴,就干脆哭闹着要上学,临原郡主阻挠不得,就只能放他去了。

他长得好,穿着合身的青色衣衫,努力抿着唇角,摆出一副小大人模样似的在国子学里跑来跑去,跑得满头大汗。有父兄在前头言传身教,他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不少,但再成熟却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太年轻了些。

尽管长公主说了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有专门的童学,却也没有几家会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出来读书,都是在家里启蒙,起码要认得了几百个字,在学了点四书五经的皮毛再送出来。若是不认学的更是撒泼打滚要在家里折腾了,哪里愿意到国子学里来受罪。

等正式开学那一日,学官按着报道的名单来点人,童学里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人,十一二岁的居多。学生们排成三列,燕宁越站在中间,他站的那一排就“凹”进去一块,很是扎眼,引得旁的学子窃窃私语。

燕宁越一脸不以为意。

马上要解散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个年长些的学官,领着一个孩子,和这个学官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年轻些的学官点点头,对那个孩子示意站到队伍里去。

那孩子看起来怯生生的,缩着步子往前走,蹭到了燕宁越身边,于是“凹”进去的部分又长了一块。

偷笑的声音更大了。

待学官讲完国子学的规章制度,又严令不准欺负同窗,便解散了队伍。

燕宁越立刻就抓住了身边想要跑走的孩子的手,道:“我还以为这学里年纪小的只有我一个呢,你也在家里待不住了?我叫燕宁越,你叫什么?”

那孩子瘪了瘪嘴,神色看着像要哭了,道:“我叫平安,我阿娘一定要让我出来的,我才不想出来呢。”

他说话里带着些许的口音,一听就不像是长安人,但到底是哪里的口音燕宁越不知道,他没听过这样的口音

燕宁越咦了一声,问道:“原来还有姓平的,我头一次听说。”

对方怔了怔,又飞快地摇头,道:“不对,我不姓平,我姓刘。”

“你叫刘平安?”

“我不叫刘平安。”

“那你说你叫平安,又姓刘,不叫刘平安叫什么?”燕宁越皱着眉头,道:“我哥哥说说话要有逻辑,不能颠三倒四的。”

“你才颠三倒四的呢!我叫刘维汉!我爹娘叫我平安。”刘维汉十分生气地道。

燕宁越立刻眉开眼笑,道:“原来平安是你乳名,我爹叫我宁越,我娘叫我越越,我哥哥们叫我阿越,我舅舅又叫我四哥儿,你随便叫。”

刘维汉懵了,他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然后慢慢瞪大了眼睛,道:“你怎地这么多名字?”

“因为我家亲戚多啊,你家亲戚多不多?”

刘维汉摇了摇头,神色又有些落寞,道:“我只有我爹我娘,我原先还有舅舅。”但是舅舅成了爹爹。

燕宁越手一抬,揽着他的肩膀,道:“没关系,你不是长安人罢。我三哥说要多多照顾同窗,他常常邀请同窗去家里做客的,顾家哥哥陈家哥哥傅家哥哥都常来,像我亲哥哥一样对我。等有机会我也邀请你去我家里做客,你常常来,我家里头就我一个。”

刘维汉糊涂了,不是说好几个哥哥吗?怎么又就他一个了?

“你爹爹和兄长会同意吗?我们不太一样。”刘维汉还有些犹豫,他原先在匈奴的时候不觉得,可等到了长安,才意识到归化人和大晋人是不一样的。

燕宁越扭过头去仔细看了看,道:“哪里不一样?你长了六根指头吗?”

“才没有呢!”

“那不就得了。”燕宁越笑嘻嘻地道:“我大哥说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哪个也没长两只鼻子四只眼。不管你打哪儿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晓得我大哥是谁吗?我大哥是探花郎,文采也好武艺也好,他说的保准没错。”

刘维汉心里忽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走了,我们去吃东西!”

燕宁越顺理成章地将人拐走了。

两人同吃同住半个月,燕宁越才从细枝末节里明白过来刘维汉说得“不太一样”到底是指什么。

他的习惯和晋人似乎有些不同,偶尔说话时流露出的一些腔调似是北地口音,但又似乎不是。

燕宁越没出过长安,但国子学里有不少跟着家里人游历大江南北的学子,童学和另外三舍并非是完全分开的,在一处学习总能遇见,燕宁越分辨不出来,但他们能分辨得出刘维汉的口音到底是哪里的。

于是流言立即就传了出来。

等又过了一段时间,燕宁越将国子学里的流言听尽了,才意识到,这些人在说刘维汉是个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