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艰难的告别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们已开始了行动。古德温的排这回担任了前卫。梅勒斯的排处于相对安全的队伍中间。小伙子们没有等来直升机,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跳着永无止境的步兵舞。那些没有担任尖兵的士兵,则在脑子里回忆起了美好的日子、吃过的饭食、希望进一步了解的女孩。而那些担任尖兵的人脑子里却顾不上过去,只惦记着眼前可怕的现实。

饥饿主宰着人们的思想,纠缠着尖兵和古德温,他试图不理睬大脑里的砰砰锤击声,全神贯注于眼下的任务。他们怀着无比强烈的愤怒和挫折感向前走着。身上的装备被树枝绊住一下,也会引来对老天的骂骂咧咧。后面的人因为疲惫和迟钝向前一栽,撞上了前面的人,也会惹来毫无道理的愤怒。

他们在日落后一小时到达了A校验点,按时间表他们现在已经整整落后了一天。A校验点原来是一个丛林密布的小山顶,仅此而已。他们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最后四分之三个罐头食品已经在前一天吃光了。吃一半口粮的日子,都已经是3天以前的事了。

整个晚餐期间,辛普森中校都显得心烦意乱。布莱克利少校认为他是在为第二天的战情简报会上该如何向马尔瓦尼上校解释这一拖延而烦恼。当那个士兵侍者拿走他的盘子并给他的杯子注满咖啡时,他甚至都没有察觉。他只是三心二意地掺和着布莱克利少校和空中前进引导军官贝恩福特上尉在吞云吐雾中的搬弄是非。辛普森伸手抓起已经喝得差不多的马刁士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把咖啡抛在了一边。他很快喝光了酒,然后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另一根雪茄,却发现烟盒里是空的。

“雪茄吗,中校?”布莱克利一边问,一边伸手拿了自己的一支雪茄递给他。

辛普森借着餐桌上的蜡烛把烟点燃,为营造一个良好的谈话开端,他很快地深吸了几口烟,让自己放松下来。布莱克利靠在椅背上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看着保护小食堂帐篷里面的军官和参谋军士们免遭飞舞在外面的昆虫侵袭的细铁丝网。夕阳下的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不是个吃饭的迷人所在。身穿褴褛起皱服装的士兵们在帐篷外面排队就餐。地面上泥泞不堪。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油和尿桶燃烧时发出的恶臭。一架返回广治去的孤独的休伊直升机,从粗粝的跑道上升起,即刻没入了灰绿色的小山之中,消逝远去的灯光映衬出了它黑色的轮廓。

“这真是个该死的地方,布莱克利。”辛普森咆哮道。说这话时他愤怒地喷了一口烟。

“长官?”

“我们应该在丛林里。我们有3个连去了平原,一个连在他妈的山里。他们都处于失控状态。而我们现在啥也干不成。”

“我同意,长官,但是全营分散成这样,我是说几个连分处四面八方,即使我们真的有行动,你打算怎么支配他们?”

“马特峰。我要回到马特峰去。我们要把这个国家的西北角来个一锅端。要让这些连队呆在丛林里袭扰那些越南猴子,袭击他们的补给线,摧毁他们的隐蔽所。”他把一块烟草吐到地板上。“甚至可以进军老挝。说那些轰炸废话的人就是不明白这个。你扔下一颗炸弹,一个步兵爬起来就从弹坑上走过去了,根本没用,而北越军是一群步兵,最好的一群。这就是我们要派步兵去追逐他们的原因。”

“我同意。”布莱克利小心地说,同时瞥了一眼那个空中前进引导军官,“可是有这些该死的政治约束,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去的是战斗发生地。”布莱克利没有问中校,用电台从马特峰指挥4个连和用电台从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指挥4个连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他知道,真正的区别是心理上的,至少对待在后方师部的人是这样。24团1营在地图上的马特峰、在这个最暴露的位置有一个战地指挥所,这就够了,后方师部里的人会不断想起指挥24团1营的军官是丛林陆战队员,而不是躲在厚厚的掩体里的参谋人员。布莱克利知道这个偶像的价值。即使他们偶尔会受到炮击,但待在那个山头上不会受任何伤害。在履历里他必须有实战纪录,有紫心勋章和奖章。这是通往高层的最佳途径,也许是唯一的途径。

“我们必须对部队有更好的控制,”辛普森几乎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那个该死的费奇已经比预定日期落后了整整一天时间。昨天一天他就没挪窝。该死的,整天都在嚷嚷要救伤直升机运足浸病病号,这都是领导无方的结果。哦,我不允许他这样做。我要教他长点见识。”

辛普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从椅子里站起身,把酒一口灌了下去。他把玻璃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这东西不错。葡萄牙产的,是不是?我们应该再来一瓶。”他走出了房间,其他人在他出去时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辛普森继续喝着酒。用胶合板做的代用办公桌上有一堆文件,在心绪不宁地翻阅了两个小时文件后,他已经喝了近半瓶黑色杰克丹尼威士忌。在这期间,他从椅子里起来过六七次,去看用大头钉钉在另一张胶合板桌子上的地图,那张桌子靠着帐篷一侧的潮湿帆布。他要掌握1609高地的位置,那是B连最后报告的位置,并试图让自己相信他们现在都很好。然后,在未能得到任何安慰的情况下,他又想到他对许多人的生命负有责任,于是不情愿地回到那堆文件前,继续灌酒。

他知道他不应该喝这么多,尤其是在独自一人时。但他很孤独。毕竟,他是一营之长。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很孤独。他指望的难道是单身军官宿舍里的那种轻松的友情?但是另一个声音又在责备他。他应该跟团里的其他营指挥官,或是跟一些与自己年龄和军衔相仿的团里的参谋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他尝试过这样做。前两天晚上,他曾邀请过24团2营营长洛中校一起吃晚餐。他准备了新的雪茄和一些真正的好葡萄酒。但局面却一直很尴尬。当辛普森在朝鲜差点没把屁股冻掉时,洛还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院里踢足球,可现在他却跟自己平起平坐,而且还比自己小3岁。而这仅仅因为洛是安纳波利斯毕业生的缘故。辛普森只读过佐治亚州立大学,从来没有时间学习如何社交。所以他不像洛或者布莱克利那样是个社交活动家。他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所以他能怎么样呢?所以他很孤独。但他能怎么样呢?他不是到这里来寻乐子的。他是到这来杀越南猴子的。

他慢慢地把那堆文件推到办公桌一边,把盛威士忌的杯子和半瓶酒放在这片腾出来的空间里。琥珀色的液体带给了他温暖,泛着温馨的光芒,充满款款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