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直升机夜降马特峰(第4/4页)

在变亮的天空映衬下,梅勒斯周围的峰峦清晰地现出了身影。下面山谷里的丛林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寂静无声,一片灰绿色,古老而又永恒。但它已不再是一个谜。那下面有他曾经涉水穿越和战斗过的河流,也有连小路和最细微的等高线他都很熟悉的小山顶,还有曾被夷平和推倒、现在又开始重新生长的小片的竹林。那里还有一条现在已开始长出植物,很快就会消失的小径。这是现实世界中的又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它却已有所不同,因为其中的奥秘已被人知悉一二,而且梅勒斯对事物的看法已发生了改变。

他在连部停下来问了一下杰克逊的情况。费奇说杰克逊仍然活着。

这时,铺天盖地的炮火向西北方向的山谷里射去,4架鬼怪式飞机呼啸着飞过山顶,打破了黎明时的宁静。“这是在为空降K连做准备。”费奇近乎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不久,4架CH-46直升机盘旋着进入了通向北面的山谷。当K连先头排的排长报告发现了一个很棒的着陆场时,连部的每个人都在拨到K连频率上的电台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些越南猴子正在整理他妈的帽子。”帕拉克宣布道。大家都笑了。不过,梅勒斯猜测K连的工作是拦腰横跨在敌人的逃生通道上。他们很快就会忙得不可开交的。

这时,霍克来到了他们的中间,费奇把他的咖啡挨个传给大家喝。他们决定在马特峰和直升机山之间北越观察员看不到的地方建一个新的着陆场,以撤走像梅勒斯这样能够行走的伤员。梅勒斯把1排交给了骗子,并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来到那个新的区域,然后一下子瘫倒在地。

他躺在那里,神志处于半昏迷状态。安妮飘进了他的脑海里,醒来时他感觉到有隐隐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有凉爽的薄雾——那种空虚和对她的渴望都不同于以往。但他知道幻想他们重归于好是徒劳无益的,至少在未来的数月里是这样。悉尼有白人女孩,圆眼睛的。也许退伍后他会去澳洲内陆,与安静的农场和羊为伴。也许他会爱上那里。也许他能医好他的眼睛。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循环的一部分,当他朝天上灰蒙蒙的虚空看去时,仿佛听到了远方温暖沙滩上海浪的阵阵拍打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蒸发的雨露那样被太阳牵引着冉冉升起。

然后,他想起了仍然放在直升机山上战地指挥所掩体里的温哥华的剑。为了安全起见,他叫了两个能够步行的伤员跟自己一起过去取剑。

史蒂文斯正在那个小掩体里值班。一个工作队刚刚为营战地指挥部一帮人建造好了一个更大的掩体。梅勒斯看到中校和3号正在跟贝恩福特说话,眼睛盯着地图上北边的什么地方。他朝黑暗中的史蒂文斯点点头,爬到角落里,找出了那把剑。

“那是你的,梅勒斯?”史蒂文斯好奇地问。

梅勒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他最后说,“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OK,”史蒂文斯说,“你们昨天干得太棒了。”

梅勒斯用一只眼睛看着史蒂文斯,他意识到对方把这样的结果视为理所当然。这样一来,他看史蒂文斯的眼光就与从前不同了。他不会对史蒂文斯的评论发火。史蒂文斯只是史蒂文斯,他只是一架机器上的一个齿轮,现在正在向自己努力示好。而梅勒斯也只是梅勒斯,是机器上的另一个齿轮,所以他决定不生气。他不太喜欢做一个齿轮,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不禁因自己内心的无声对话而微微一笑。“谢谢。”梅勒斯说。

他回到了那个新的着陆场上,把剑放在身旁,倒头睡着了。

有人踢了踢他的靴子。梅勒斯睁开了那只好眼睛。他对被吵醒感到极为愤怒。

这人是麦卡锡。A连正在蜿蜒穿过这个小着陆场。“醒醒,你这个蠢蛋,”麦卡锡说,“你脸上缠着块该死的绷带,害得我一阵好找。”

梅勒斯微笑着向麦卡锡伸出一只手去。麦卡锡的无线电兵正不耐烦地抽着烟。“你们他妈的上哪儿去?”梅勒斯问。

“西边。24团2营在山谷尽头老挝那边的非军事区建立了阻击阵地。我们是围歼的打击部队。C连正从我们北面向前推进。他们今天下午会把你们连运出去。”他停顿了一下,“你们吃了很多苦,是吗?”

“是的。”梅勒斯承认,“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相信后方的人会把这说成是‘轻伤亡’。他们会把它作为一个营的行动报告上去,这样伤亡比例就会摊低成无足轻重的数字。谁来接防马特峰?”

“你管那个干啥?你会被送上‘避难所’号医疗船,面对一群让人眼花缭乱的圆眼睛护士。等这场该死的行动过去后,也许我们又能来一次神秘之旅。”

“谁他妈的来接防马特峰?”梅勒斯坚持问道。他抬起了手肘,他的那只好眼睛开始痉挛起来。

麦卡锡耸耸肩。“没有。”他说。

梅勒斯躺回到地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没有。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最后他冲麦卡锡说:“当心点,麦克。”

“别为我操心。”麦卡锡说。

梅勒斯看着他。他们都知道麦卡锡下午就要投入战斗,同一天梅勒斯将离开这一切。这是又一个循环,又一段令人厌倦、抽搐的插曲,只不过这次轮到上台演奏的是麦卡锡而不是梅勒斯。如果不是麦卡锡,也会是像麦卡锡一样的人,不断循环下去,就像某个人站在理发店满墙的镜子前时留下的影像,镜子依次排开,距离越来越远,镜子里的形象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直至无法辨认清楚,但却总是重复着,始终不变。梅勒斯心想如果他能打碎其中的一面镜子,这种痛苦就会终止,他独自空想着。但这些镜子只是某种想法,某种幻想。现实是友善的麦卡锡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无线电兵已经不耐烦地拔腿先走了,因为他们要加紧赶上排里的其他人。

“祝你好运。”梅勒斯说。

麦卡锡挥了挥手,跟在他的无线电兵后面蹒跚而去。他转过身来,再次挥了挥手。梅勒斯不停地想,别死啊,你这个混蛋,别让自己被打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