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返丛林

载着梅勒斯的直升机在东河机场放下了他,把他从30英里外的医疗船上送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搭了一辆陆军的卡车从那里出发向南走了13公里,穿过大片由遗弃的稻田形成的荒地,到了师里的后勤部门所在地广治。梅勒斯能看出来,那位陆军司机对他很好奇。毕竟,梅勒斯的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手上拎着几条雪茄,肩膀上背着复杂背带,背带上还挂着一把剑。

最后司机实在憋不住了。“你是从哪儿弄到的这把剑?”他问。

梅勒斯被逗乐了。“在丛林里。”他说。

“哦。”

有些事情他是不能告诉这位门外汉的。对他们来说,丛林始终是一个谜。

B连办事处里的胶合板还未上漆,一名办事员正在打字。他脱去了衬衫,汗水在他宽阔的背上闪着亮光,上面还有一颗子弹穿出的伤口疤痕。香烟的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软绵绵地盘旋而起。在办事员的上方,整个后墙上覆盖着一张放大的海报,海报上是一个为腰带和胸罩做广告的漂亮模特。在这张大幅海报上,有模特用简洁的圆体字亲手书写的文字:“谨向海军陆战队24团1营B连的官兵们致意。你们正在做一项伟大的工作。爱你们的辛迪。”落款日期是1967年2月——虽然只是两年前的事,但在某些方面感觉却像是发生在古代。

办事员告诉梅勒斯,费奇将在下午动身前往冲绳,就蓄意谋杀军官的行为和包在手榴弹上的纸条,以及辛普森解除B连武装等问题进行说明。他还说卡西迪也来到了后方,表面上是为了跟费奇告别,但实际上却把收缴武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办事员又说,B连明天将乘直升机降落到艾格尔峰,霍克已被任命为连长。根据传言,这是马尔瓦尼亲自下达的命令。听到这个消息,梅勒斯说他很高兴。然后,他走到供应站去领取新的丛林战装备。他在那里得知,在发给他一支新的步枪以前,他必须签字同意从他的薪水里扣除一笔用于支付他的老步枪成本的费用。

“他妈的只有海军才会有这种该死的事。”

“我很抱歉,少尉,但我是不会为这个该死的东西付钱的。如果你想回国,你最好把你所有该死的账单都给结了。如果不付钱,我们就不会在你的命令上签字。我可不在乎你是否打算在这里度过余生。”

梅勒斯支付了127美元。

他扛着他的新步枪,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另一个野营帐篷,到处翻找他的水手袋。找到以后,他检查了其中的东西,寻找他想要带到丛林里去的物品。他微笑着拿起几件他母亲为他染了色的绿T恤和拳击短裤,这时他想起曾经问过古德温是否在丛林里穿内裤。他把内裤扔进一个垃圾桶里,然后转身向本连的俱乐部走去,在那里他会有24小时忘记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自从他和古德温上一次在那里用酒精淹没他们的恐惧之后,这个俱乐部已经有所改善。酒吧里现在有了一台精美的雅佳牌盒式录放机,还做了一番很不错的新装修,几款新品牌的啤酒招牌闪闪发亮,带有湛蓝海水的广告画将往昔的忧郁气氛一扫而空。在吧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温哥华的枪身锯短的机枪,它的两侧是两挺缴获的苏联制造的机枪。

卡西迪上士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放着一瓶杰克·丹尼黑牌威士忌。俱乐部里没有其他人。酒吧经理克隆普上士出去办事了,留下卡西迪帮他照看店子。梅勒斯说他能喝一箱啤酒,卡西迪走进吧台后面,然后抱着一堆冰镇啤酒罐出来,郑重其事地摆在梅勒斯面前的桌子上。“除了撒尿以外,别的感觉都去他的吧。”他说。他已经对自己的神秘之旅心驰神往。

梅勒斯伸手抓起一个啤酒罐,在上面扎了两个孔,开始咕咚咕咚地喝啤酒。然后他又打开一罐,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他注意到胶合板墙上有一台空调已经安装了一半。“空调机,”他若有所思地说,“真不赖。”

“是啊,”卡西迪喃喃道,“克隆普认为春天的热浪一到,其他营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这可以提高收益。”

“又是他妈的收益。”梅勒斯举起罐子说。他咕咕嘟嘟地喝着酒,心里想着汉密尔顿和那127美元。

“我想你已经听说过连长的事了吧。”卡西迪说。

“我敢肯定所有事都会被搞得很冠冕堂皇,而且全都出于自觉自愿。”

“你他妈的骗不了部队。”卡西迪喃喃道。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紧紧地握着他的小酒杯,直到手指关节发白,现出满手的丛林皮肤病伤疤,“我本来应该跟你们在一起,那是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

梅勒斯很想告诉卡西迪是谁把他调走的,这样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他看见卡西迪抬头看着温哥华的已被擦亮和上了油的机枪,机枪上方有一个很大的坐落在交叉的步枪上的鸢尾花形的纹饰,那是海军陆战队24团的徽章:贝洛森林战役的勇士们(的)。

“自从加入陆战队以来,我不得不做许多卑鄙的工作,长官。”卡西迪说。他把目光转回到梅勒斯身上,“但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挨个地收缴他们的步枪。20年前,任何人想要拿走一名海军陆战队员的步枪,他他妈的非挨枪子不可。妈的,5年前也是。”

“时代变了。”梅勒斯低语道。他想起了那个为腰带和胸罩做广告的女孩。

“我不得不挨个地去收缴。他们中的一些人跟我一起参加过在温德河、古罗以及非军事区的行动。我他妈的像对待犯人一样去调查他们。”卡西迪把噙满了泪水的蓝眼睛转向梅勒斯。“哦,我这样干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我不愿意这样,少尉。我能感觉到他们恨我。”他停下来,注意到自己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于是慢慢地伸直了手指。“我想这就是我不得不离开那里的原因。”

梅勒斯和卡西迪都喝醉了。

中午刚过,梅勒斯离开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卡西迪,踉踉跄跄地回到连队办事处。他疲倦地爬上房间后面的楼梯,来到办事处的休息室。休息室被挂着的毛毯隔开,里面有两张帆布床。他知道随着白天慢慢过去,头痛欲裂的感觉会跟着到来——除非他不停地喝下去。问题是他能不停地喝下去吗?他一头倒在帆布床上。垫在下面的毛毯使他汗湿的脸颊既热又痒。地板在眼前旋转起来。他又有了自己似乎正坐在一条传送带上向悬崖边滑去的感觉。明天正一分一秒地向他走来,而明天他就要返回丛林了。他关闭了思维,不愿意再去想这个事实。

在范德格里夫特作战基地,新兵们对即将到来的军事行动的紧张情绪表露无遗。而像陶瓷和莫尔这些老兵,不是小声地议论几句,就是把他们的步枪和机枪擦了又擦——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与烦躁不安保持距离。他们吃东西,喝啤酒,精心地煮着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他们努力做到临危不乱。他们抽大麻,开玩笑,想国内的姑娘,并借手淫来自慰。